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中,有一幕场景令我深深震动,至今不能忘怀:
身世飘零的女孩玛蒂达问杀手里昂:“人生好辛苦,还是长大就好了?”
里昂简单地回答说:“一直如此。”
最近一个多月以来,我看见听见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心中抑郁,无言以对。一位同事的朋友因为第三者插足,心中绝望,愤而自杀,这令我想起了前段时间国内闹得沸沸扬扬的胡紫薇张斌事件,以及那位因丈夫另觅新欢而在博客中留下绝笔,从24楼纵身跃下的北京女子姜岩;我非常喜欢的《断背山》男主角Heath Ledger因用药过量而去世,年仅28岁;世界股市一片动荡,恐慌性抛售此起彼伏,直接影响到我所从事的产品市场,team上下一片愁云惨雾。上周有一天我在电梯里遇见一位熟识的trader,他神情恍惚地对我说:“为什么会这样。。。你觉得上帝真的存在么?”我以一个小市民的现实态度冷静地提醒他:“别说上帝了,你试试看周末能不能找到修洗衣机的吧!”
抛开令人烦心的股市不谈,今天我只想后知后觉地说说我对胡紫薇和姜岩事件的想法。
我同情胡女士的遭遇,也佩服她奋力拼个鱼死网破的勇气(是真的佩服,不是讽刺),但是在这一事件中最令我关注的其实是胡女士那番关于“价值观”的话。它俨然已经成为2008年中国网络的第一声春雷。北京台女主持人胡紫薇在怒斥丈夫张斌“背情负义”的同时也义正词严地说:“法国的一位外交部长曾经说:中国在能够输出价值观之前,不会成为一个大国。”
不管有多少网友为此叫好,说她“一语点醒梦中人”,指出了中国在价值观上存在的问题,或是认为这是她对“纸包子”和“海尔”事件中所受委屈的宣泄,我个人觉得这其实真是十分荒唐离谱的逻辑。婚姻问题就是婚姻问题,家事再怎么上升也无法同国事混为一谈。我想胡女士大概是出于一个主持人下意识的举动,为了使她的个人情感具有合法性,把整个国家和国人的价值观都牵扯了进来。
美国前总统克林顿与白宫实习生莱温斯基的桃色新闻也曾经闹得满城风雨,可是美国媒体和网民也从来没有把这件事与“美国的价值观输出”联系到一起,而是认为克林顿不诚实的狡辩和抵赖以及妨碍司法调查才是问题的关键。这才是大国国民所应具有的成熟理性的态度。
胡女士的话中其实暗含了“中国从来没有输出过价值观”的假设,令我感到震惊的是居然还有很多网友附和。好像从古到今,只有西方国家像盘古一样顶天立地,而世界的其它部分都是一片混沌。我们全都跪在地上,等待那个名叫“西方国家”的医生把一种叫做“价值观”的药物注射到我们体内。这当然不是真的。西方固然输出过“自由、民主、平等、博爱”,中国的“忠孝仁义礼智信勇”以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等也至少可以打个平手。日本、韩国、越南等国为什么至今仍有明显的中华文明的存留,这难道不是中国价值观输出的铁证么?
韩国人认为牛B的都是自己的,印度人认为自己的都是牛B的,而中国人则认为一定得让外国人觉得我们的是牛B的,不管我们自己怎么想,用不用得上。可是我们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价值观的输出”?为什么那么在意别人的态度?为什么那么想证明自己?这是否源于我们内心深处的不自信?我们对外表现得牛B哄哄,对内却妄自菲薄,这真是十分畸形的心态。
著名的英国公共知识分子道金斯认为基因决定一切,包括我们的身体和文化。他在著作《自私的基因》中提出一种理论,即道德和价值观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基因能够传递下去的本能选择,是一种“自私的基因”。按照这种理论,所谓的“价值观输出”不过是一种强势文化群体对弱势文化群体的自然侵吞,而并不代表强势文化群体的价值观就一定无比的高尚和美好。美国的“文化帝国主义”就是最好的证明。作为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美国对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可是他们输出的价值观中又有多少其实是肮脏污秽的垃圾?
因此我觉得那些痛心疾首的感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输出价值观”云云,实在是庸人自扰。如果国家真正繁荣富强了,自然有人忙不迭地跟在后面向你学习。我上面提到的中国古代价值观的输出,正是源于我们彼时国力的强盛。我想令胡女士念念不忘的那位“法国外交部长”其实说反了,不是“中国在能够输出价值观之前,不会成为一个大国”,而是“中国在成为一个大国之后,才能开始输出价值观”。
不可否认的是,物质文明的丰盛同样也有赖于精神文明的发展。但是,与其不分良莠地被动输入西方国家的价值观,不如从我们自己的老祖宗那里寻找吸收那些可以与时代同步的精神食粮。尽管我常常拿“和谐”这两个字开涮,但是我们国家近几年所提倡的“和谐”、“诚信”等等,也可谓用心良苦,都是在试图赋予古老的智慧以现代的意义。代代相传的文化传统和观念才能更有力地将我们凝聚在一起,其实这比基因的传承要靠谱得多。
如果说讨论胡紫薇的“价值观”事件时我尚能保持清醒,平心静气,那么听到我同事的朋友和姜岩如此相似的故事,看到姜岩在博客中走完的最后一段心路,我则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有透不过气的压抑和难过。这街上太拥挤,太多人有秘密。而我们只能坐在千里之外,透过电脑屏幕看倒海翻波。
让我觉得难过的不仅仅是生命的消逝和对忠诚的质疑,我对我们是否有资格对这样的话题进行评判都感到困惑。爱或不爱都是私人的情感,结婚离婚更是寻常之事。爱情和婚姻的忠诚都不在法律的保护范围之内,我们的评判也只能建立在道德的基点之上,然而当爱情死亡,当心有他属,仅靠责任和道义来维持的婚姻也许是道德的,但是否也是痛苦的呢?当爱情在某种程度上从理由变成目的,身在其中的两个人是否会感到深深的悲哀?
一个人怕孤独,两个人怕辜负。人的情感是最复杂最不可捉摸最难以预测的东西,爱情的发生和终结也许都只在一瞬间,并不会因为有了婚姻的约束而迅速进行自我调整。我们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脆弱。在考验到来前,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过关,其实人的意志用到感情上刚好是反作用,你越抗拒,就越想得到。
我没有能力讨论这样宏大抽象的千古难题,还是把问题缩小到姜岩的立场上来吧。也就是说当你的爱情没有变化,而你的伴侣却已然出轨的情况下,你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他,面对生活?姜岩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哀莫大于心死,当昔日青衫磊落的红花少年不再是她的良人,她大概是真的觉得生无可恋。可我真的为她不值,她不爱自己。无不可过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她没有勇气等到那雨过天晴的一天,所以错过了人生中本来应该属于她的那些美好。
很多生活在钢筋水泥城市的现代人都练就一副冰冷坚硬的外壳,里面却包藏着一颗脆弱易碎的心。结婚前要做身体检查,可是再好的医生也检查不出谁的心是铜墙铁壁,谁的心是水晶玻璃。其实在婚姻中,人格与心灵的健全和身体的健康同样重要。人性是如此复杂,无论我们对自己的另一半有多大的信心,我们也永远无法预测他将来会不会爱上另一个人。可是有一点我们可以做到,那就是不要只是一味地沉浸在“对方将来会否出轨”的猜测中患得患失,而是认真想一想,自己在失去他的忠诚之后是否有勇气重新面对你自己的人生。如果做不到,那么在考虑爱情与婚姻的大计之前,也许应该先致力于完善健全自己的人格。说到底,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就选择什么样的生活。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就承担什么样的生活。我们无法左右别人的行为,但我们至少可以对自己负责。
当今社会上,负面的例子太多太多,因此很多人声称已经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婚姻。其实爱情何辜?婚姻何辜?天长地久的爱情是一种信仰。这个世界已经够不美好了,我们还是要相信爱情确有其事。王尔德说:就算我们大多数人生活在下水道,也还是有人在仰望星空。最近偶然间再次听见了我热爱的约翰·列侬的那首“Imagine”,当他平静地唱出那句再熟悉不过的歌词“You may say I’m a dreamer, but I’m not the only one”,我也再次感到鼻头发酸。I’m not the only 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