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说:我要带领你们走出埃及。
上帝说:我要败坏埃及一切的神。我是耶和华。
令摩西和耶和华都没有料到的是,事隔千年以后的埃及,并没有如他们所料的继续成为基督教国家,反而在沦为阿拉伯的一个行省之后,逐渐过渡为穆斯林国家。伊斯兰教成为埃及国教,全国约90%的人口信仰伊斯兰教。
这是我第一次踏足一个穆斯林国家的土地。在此之前,我和信仰伊斯兰教的人们有过不少的接触,公司的很多同事都是穆斯林,对他们的很多教规也有所了解。然而只有在来到埃及之后才那么深刻地感受到,伊斯兰教在当地人民生活中,竟然占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每天的五个不同时刻,整个国家的大街小巷都会响起如同空袭警报一般的高音大喇叭,那是prayer在号召大家要开始祈祷了。祈祷前是要洗手的,没有水,用沙子也行,反正沙漠国家遍地皆是黄沙。虔诚的信徒们脱掉鞋子,跪在一块地毯上,躬身叩头,口中念念有词。
我们在埃及期间,还恰好赶上了伊斯兰教的“宰牲节”(又称“古尔邦节”)。这个节日来自一则据我看来十分残忍的传说:四千多年前,有一天夜间,伊布拉欣圣人梦见真主安拉,命他亲自宰杀自己的儿子作为献祭,以此考验他对安拉是否忠诚。第二天早晨, 伊布拉欣决定将自己的儿子带到麦加城的郊区山谷献祭,执行安拉的命令。当伊布拉欣对儿子说明时,儿子毅然同意,让父亲动手,说自己会忍受一切。然而当伊布拉欣举刀凖备动手时,安拉及时派遣天神送来一只黑头白羊,使其替代伊布拉欣的儿子作为祭品,并默示说:伊布拉欣,你已经忠诚地执行了梦中的指示。我就这样慈悯一切行善的人。
在节日的当天,我们乘出租车驶向郊外,一路上满眼尽是待宰或已宰的牲畜,它们被剥掉的皮就随意扔在路边,看去十分诡异,好似一具具没有灵魂的空壳。给我们开车的司机老大爷一直在向窗外指点:这个是羊,3000埃磅一只(解释一下,1埃磅=1.5元人民币);那个是牛,5000埃磅一头呢;旁边这个呢是骆驼,也是5000埃磅一头;噢那个,那个是驴,便宜,才300埃磅。。。窗外已是血流成河。
一人宰一只羊,七人合宰一头牛或骆驼也可以。不需要给屠宰者费用,剥下的皮不能卖掉。宰得后将肉分三份,一份自食,一份分给穷人,一份馈赠亲友。因为安拉并不需要这些牲畜的肉。《古兰经》说:它们的肉和血绝达不到真主,你们的虔诚却可能达到他。
同样在这一天,美国高调宣布处死萨达姆。且不论老萨死得冤不冤枉,美国选择在这一穆斯林节日的当天行刑,其心险恶,不可谓不龌龊。据说老萨死时高诵《可兰经》,愿他安息。
宰牲节的前一天,去金字塔区游览。 按照Lonely Planet上的建议,我们雇用了一位精通古埃及历史的导游一路陪同。她是位名叫萨哈的本地中年女子,英文非常流利,大学读过四个学位,工程,德语,电视制作,旅游。。。一路上听她娓娓道来,得益菲浅。
一同午饭,开始聊一些生活琐事。萨哈说:明天我不工作,我是穆斯林,明天宰牲节,要参加很多仪式。见我们点头,她说:中国人信仰什么宗教?
我们说:中国没有国教,大部分人都无宗教信仰。
她吃惊地瞪大眼睛:那你们自己呢?
我说:我很喜欢佛教。但是应该说我也没有宗教信仰。
她正色。放下刀叉,认真地说:没有信仰?那你们为了什么而活着?
我和铭基面面相觑。
她说:对啊。如果没有宗教信仰,那你们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你们又怎么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解释说,虽然我们没有信仰,但是我们有一系列已经成型的价值观,有我们自己对于是非的定义。。。
我正想向她说明几千年来影响多数中国人乃至整个东亚文化圈的儒家思想,她忽然接着说:
“你看看我,四年前我丈夫过世,那时儿子才五岁。。。如果没有宗教,我如何能活得下去。。。我有很多朋友,她们的丈夫都对她们不好。我很幸运,我的丈夫是个真正的好人。我很爱他。可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反而死得这么早?如果一个好人就这样死了,消失了,如果没有after-life,如果他死后不能去天堂,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对错可言?好人和坏人都同样消失,没有天堂和地狱的归属,这一切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也许是说到伤心处,对面的她竟然拿出手帕开始擦拭眼角。
我一瞬间愣在那里。我忽然开始理解眼前这个眼眶含泪的女人。在经历了人生的巨大打击之后,宗教的确是可以抚慰她内心伤痛,令她重新鼓起生活勇气,把儿子拉扯成人的力量。因为她相信丈夫已到达天堂乐土,在那里得到最好的归宿。而她自己,现在努力挣钱抚养儿子长大, 老去死后便可以和丈夫在天堂重聚。
这无疑是人性的,也是她赖以生存的想法。
至此我打消了再解释什么的念头。于是低下头来继续吃饭。
然而她还在继续对我进行伊斯兰教的教育:
“。。。安拉会看着你。安拉知道一切。。。你知道,安拉绝不允许偷窃,小偷是要接受砍手的处罚的。。。在教规里,强奸犯是要被处死的。。。但是以前法律规定强奸犯只要做几个月的监狱,所以强奸犯罪率特别高。。。现在我们有了一条新的法律,强奸犯是真的要处死,所以现在犯罪率马上降下来了。。。我希望看到法律也颁布对小偷砍手的条文。。。到时候你再来埃及看吧,这里将会是天堂。。。”
我很想对她说,她的话恰好证明了宗教并不是万能的。你看,安拉不允许强奸,可是强奸犯还是大有人在,而只有在严厉的现实法律处罚出台后才得到缓解。在我看来,世上本无净土,而若要达到比较文明纯净的程度,只能依靠国家法律和人民本身的文明自觉。
换句话说,在以宗教为生存准则的国度里,如果存在着某种禁忌,那是因为安拉不允许,安拉在看着你。然而对于其它相对拥有文明自觉的国家来说,我们不能做什么,不是因为有谁在看着你,而是这件事本身在我们的价值观中就是不对的,所以我们不做。
《可兰经》无疑是一本集大智慧的书。然而以这本书作为一切行为准则的危险之处在于,《可兰经》不可能涵盖所有,不可能罗列所有的对错,何况时代也在发展,当安拉并未提及的越来越多的“灰色地带”渐渐产生的时候,整个民族的价值观将变成一张脆弱的薄纸,一戳即破。
这其中还牵涉到“原教旨主义”等等问题。。。实在太多,又太复杂了。
然而我一个外人,自是无权对别国的宗教及社会生活指手画脚。何况世界那么大,而我懂得的又那么少。
所以我的这些话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还是回到萨哈一开始问的,而我又没有来得及回答的那个问题吧:
你们为了什么而活着?生活的意义是什么?
我敬佩的儒家学者杜维明先生说过一句话,令我深有同感。他说:
“人生的最终意义见于人的日常生活。”
与死后将去往哪里这件事比起来,我也比较看重有生的岁月。
于我个人而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生足矣。夫复何求。
进入清真寺要穿鞋套。在有些地方,老傅我还被迫披上头巾,还好没让我把脸也蒙住。
其实清真寺真的很美。不同于基督教教堂的精心雕琢,它的美自有一份古朴和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