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吉普赛人

前天读《左手的掌纹》,余老说,每每念及“猛虎与蔷薇”,他总想起法国现代画家Henri Rousseau的杰作《沉睡的吉普赛人》(“The Sleeping Gypsy”),并认为假使卢梭当日所画的不是雄狮逼视着梦中的浪子,而是猛虎在细嗅含苞的蔷薇,这幅画同样会成为杰作。

 

事有凑巧,昨天游Museum of Modern Art(纽约现代艺术馆),恰好有幸得见这副画的真颜。

 

对于卢梭我是很熟悉的了。不论是我成长的哪一个时期,在我最喜欢的西方画家中他总可以排进前十名(老傅我的幼稚处之一是爱搞私人小排名)。然而在我最喜欢的画作之中,这副《沉睡的吉普赛人》一定高居前三。我喜欢的画家大致可以分成三个派别:风格柔美,较为光明的印象派,如莫奈和雷诺阿;天才横溢,给冷冰冰的形而上主义加入诗意元素的超现实主义派,如达利和米罗;以及一个属古典具象派一个属原始派,风格看似不同却同样创造出奇异梦幻的静止空间的巴尔蒂斯和卢梭。

 

圆月,星空,神秘浩瀚的荒漠,身着彩衣的吉普赛女人,身边有她常用的乐器和水瓶,她好似睡着了。一头雄狮正在轻嗅着她,画面没有杀念,只有满纸的宁静和关怀。

 

卢梭的画法十分天真朴拙,整体色彩深远幽暗,然而远处的群山,狮子的脊背,以及吉普赛女人的彩衣都镀上了一层神秘的月光。事实上,狮子和吉普赛人之间这种宁静祥和的关系,是不是这神秘的圆月造成的?

 

整个画面是这样的美,这样的寂寞,又是这样的令人心如止水。然而虽然寂寞,内心却倍感温暖。因着那画法的稚朴单纯,反而又透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非现实感。真是矛盾,可是也真是美。

 

很多人都在这副画前屏息静气地站了许久。欣赏之余大概也会想,是怎样的画家,怎样的想象力,才能创造出这样清朗美丽的画作?

 

卢梭的生平我略知一二:他是个出身贫苦,自学成才的画家,和一生富足优裕的巴尔蒂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曾在军中服役,也参加过普法战争。他做过文员,却因受骗而被解雇,最后只落得以在酒吧演奏为生。虽然画作才华横溢,在当时的法国画坛却很少有人赏识,甚至使得他受尽世人的奚落和嘲笑。

 

然而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却能找到那个真实的卢梭,那个完全不为外界压倒,仍然对人生充满热爱,对自己满怀信心的卢梭。据他本人的自述,画上的景象是他当年从军时的追忆。 他曾被派往北非,经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旷野。在他的印象中,一具吉普赛流浪艺人的女尸,僵直地躺在沙漠中,身旁有艺人所用的乐器和生活用品。然而在其后的创作中,卢梭将凄凉的女尸变为沉睡的女人,并在她身边加入一头狮子。我相信,只有有着一颗天真烂漫的心的画家,才能创造出雄狮和沉睡的吉普赛人这样奇异美好的相遇。

 

在礼品部买下了这副画的明信片。付钱的时候,那个老太太忽然对我一笑,说:“我的至爱。”她指指这张明信片。

 

我笑说:“也是我的。真美真宁静,是不是?”

 

“是的。。。可是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说不清楚的奇妙的东西,特别打动人。。。”

 

“大概是那种非现实感吧。就是我们明明知道狮子和吉普赛人不可能在真实世界里这样邂逅,却愿意相信,并且受到感动。”

 

她笑了:“你说的对。一副画的完成,永远不应当是它的终结。总应该给人们留下点可以品味思考的余地。。。祝你有个愉快的晚上。”

 

 

(又及:下面有一张就是《沉睡的吉普赛人》,其余均在纽约现代艺术馆所摄。是个特别好特别有趣的地方,只是可惜不能对艺术品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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