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特别喜欢地铁的人。它隐秘,动荡,黑暗,冷漠,与热闹明亮的世间断然隔绝。在某种程度上象征了我内心深处的一小部分。
在北京读大学的时候,常常一个人去坐地铁--只是坐地铁。没有目的地,任凭地铁呼啸着带我转了一圈又一圈。我看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离别,各种各样的爱情,和各种各样的生存状态。
有一次,我甚至看见一个女人走进车厢,目光扫视一圈车厢内的人,忽然用宏亮的声音说:“瘦了!大家都瘦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时候,她又接着说:“工作太忙,生活压力大,容易导致身体疲劳,无精打采。但是,不用担心,只要您服用我们公司生产的XX口服液,保您消除疲劳,精神焕发。。。”
我非常喜欢她。她是一个多么有职业热情的促销员。后来每次坐地铁都期待着再和她相遇,可惜再也没有见过了。再后来,忽然惊见电影《开往春天的地铁》里也有非常相似的一段镜头,我就想,这个电影的编剧那天一定就和我坐在同一节车厢。
在我那个年代,北京的地铁音乐家还很少。偶尔能看到一些弹吉他的惨绿少年,他们无一例外地留着长发,脸色苍白,做孤独颓废流浪状。技术也不会太好,可是自己非常陶醉。
伦敦的地铁又是另一番气象。地铁里大部分的人都在看书。台湾作家董桥先生说,这是由于英国人的岛国国民性格,用看书来间接阻止与周围人的眼神交流,为自己建立一个私人空间。然而岛国国民们冷静淡漠的性格有时又会发展为另一个极端:周末深夜的地铁,站台上人山人海,热爱喝酒的英国人酒气熏天地挤满了地铁车厢的每一个角落。
伦敦地铁有上百年的历史,因此种种设施就非常落后。夏天的时候,地铁里没有空调,每个人都挥汗如雨。有时车厢内气温可以达到50摄氏度。地铁的delay更是家常便饭,其原因也荒谬的很:有时是因为没有信号,有时是因为司机迟到,最厉害的一次是因为前面那辆地铁的车厢里有人打架,那个司机于是以停车作为抗议。
然而伦敦的地铁音乐家几乎个个身怀绝技。尤其是Leicester Square那一站,因为位置极佳,卖艺的人们可能要抢得头破血流才能占到那个最好的位置。我在那里听到过无数才华横溢的演奏。有人告诉过我,这些音乐家们一定要通过一个audition才能取得在地铁里表演的资格。我就想,做这个audition的评审,一定是非常有趣的工作。
来到纽约以后,发现地铁文化在这里发展到了一个极致。不只是单纯的音乐演奏了,有的表演街舞,有的用油漆桶打鼓,有的发表演讲,甚至有黑人表演撑竿跳。。。
上个周末,在站台上忽然听到熟悉的二胡声--还是“二泉映月”!
我慢慢转过身,发现了那个潦倒的中国人。
我对其它乐器不在行,二胡还是懂的(因为老爸的二胡就拉得炉火纯青)。我觉得他拉得很好。
正因为好,心里才会泛起一股哽咽的辛酸。说不清道不明的百感交集。
同是中国人的我,反而不好意思给他钱。我走远了几步,躲在柱子后面悄悄地听。
在纽约空荡荡的地铁站里,一个中国人听另一个中国人拉二胡。
这缱绻悱恻的旋律。
我要坐的地铁已经开过去几班了,却还不想上车。一直听他从“二泉映月”拉到了“汉宫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