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记

 

 

身处Canary Wharf这个由钢筋水泥和玻璃丛林所构成的孤岛,生活显得漫长无聊而又平庸无奇。在邮件、电话、会议与敲打键盘的空隙中,八卦成了生活中一支强有力的麻醉剂,在血液中滋滋地流淌,抚慰着一颗颗既干渴又燥热的心。

 

“你还记得上次来的那个客户xx先生吗?原来他儿子就是Emma Watson(《哈利波特》中的美少女赫敏)的新男友啊!。。。对对对,也是布朗大学的。。。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我的一个朋友,也是个banker,想转行做记录片导演。最近拍了一部反映ibanker生活的记录片。。。”

 

“。。。他家是意大利的望族嘛,那些项目都有内部关系。。。要不然怎么可能升得那么快?”

 

xx又去赌了。。。什么工作压力大?他根本就是个赌鬼。。。”

 

“你记得李泽楷之前的那个混血女友吧?对也是我们公司的。。。她马上就被‘贬’到那个小teamexecution了。。。就在他找了那个女演员之后。。。世态炎凉啊。。。”

 

。。。。。。

 

“关系”并不是一个只在中国通用的术语,外国的投行中也充斥着这种复杂暧昧的现象。各种达官贵人的公子和千金们被安排在我们这些家世平凡的普通人身边,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我们每每想起也忍不住一声叹息。

 

上周伊始,老大便领着一个中东人模样的年轻男生向我们介绍:“这是小R,刚刚加入我们公司迪拜分部,会在我们team待几天学习学习,大家好好招待和教导他。”

 

R十分英俊,笑起来一口雪白的牙齿:“大家好。”

 

因为我对面的同事正好这周放假,小R就暂时坐在他的位子。

 

我、小C和阿比是座位离他最近的人,因此也少不得要假装热情好客地和他攀谈几句。

 

“你刚毕业吧?是来伦敦培训的吗?”小C问。

 

“不只在伦敦,我会在每个感兴趣的部门都待几天,学习一下。”他笑得一脸诚恳。

 

“每一个感兴趣的部门?只待几天?”我和小C面面相觑。

 

“对啊。我之前在香港已经待了一段,上周刚到伦敦。之后还打算去欧洲,美国和南美洲。”小R姿态落落大方。

 

C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惊讶:“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也羡慕得一塌糊涂:“wow,这是一个新的graduate programme吗?”

 

R微笑不语,脸上的表情却稍稍有些尴尬。

 

身边的阿比忽然咳嗽起来。我迎上他的目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电光石火间,一切水落石出。

 

后来我们三个在电脑上开了小窗口私聊。小C迫不及待地打出第一句话:“怎么回事?这家伙是迪拜王子什么的吗?”

 

阿比说:“就算不是王子也是王族之类的,要不谁有这样的特权,还能满世界飞。。。你们两个也真是傻得可以,我一听到老大说他是迪拜来的就知道了。。。”

 

C打出一个大笑的图标:“哈哈,傅傅还问他这是不是个新的programme。。。”

 

我气急败坏地回应:“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吧?还问人家是不是在开玩笑。。。”

 

从此我们私底下便称小R为“王子”。王子倒是很随和,虽然每天五点就下班,早上倒是比我们都早到公司。对食物也不挑剔,不过吃什么都要配上可口可乐。求知欲旺盛,对与工作有关的一切都很好奇。有时他邀请我一起下楼去买午餐或咖啡,我也忍不住八卦他的个人背景:“你大学是学什么的呀?”

 

“会计。”

 

“哦?会计很枯燥啊。你喜欢吗?”

 

“没什么喜不喜欢。反正毕业后总归都要进银行。”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毕业后总归都要进银行”?不过也不好多问,只好小心翼翼地抛出下一个八卦的问题:“你父母都住在迪拜吗?”

 

我的潜台词是“你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不过王子毕竟是王子,他一句“哦,我父亲最近去印度看板球比赛了”,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就转移了话题。

 

至此我放弃了对他生活中两个重大细节的好奇心,只好老老实实地转过头去挑选三明治。

 

 

反正只是来我们这里“参观学习”,王子不受任何人管束,每天总是很早就下班。他收拾东西穿上大衣的时候,我们总是假装埋头工作,直到他走后,我们才会抬起头,朝他的背影投去既羡慕又哀怨的目光。阿比说:“嗯,我觉得,我们也可以从王子身上学到一些东西,比如每天按时准点下班。。。”小C立刻打断他:“当然可以,我是说,如果你有个好爸爸。。。”阿比大笑:“你们听说过那句话吗?如果你没有一个有钱的老爸,那不是你的错。可是,如果你没有一个有钱的岳父,那就绝对是你的错了。。。”

 

周四下午四点,王子关掉电脑,站起来一边穿大衣一边对我们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本来明天也应该来上班的,但是我临时有点事,要立刻飞回迪拜处理一下。”

 

我们点着头,露出理解的微笑。我一向自认不是个仇富的人,可是此刻也忍不住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你们。。。。。。说吧,你们到地球来到底有什么阴谋?!

 

王子继续亲切地说:“我下周就会飞回来了。你们需要我从迪拜带什么东西吗?”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同事上次从迪拜带回来的美味蜜枣。可是看到大家纷纷摇头,只好默默地把口水咽了回去。

 

王子潇洒地离开之后,我告诉阿比:“其实我差点就开口让他给我们带迪拜蜜枣了。。。”

 

阿比一脸鄙视地看着我:

 

“如果那是进贡给皇室专享的呢?你也不怕消化不良!”

 

 

上周还有两件事值得一提。一是有一天终于可以早点下班,我和同事们特地“进城”去参加了由一个律师事务所举办的“赌场之夜”。这个“赌场之夜”在一家有名的夜店举行,女侍应生们浓妆艳抹,穿得少的不能再少,娇吟巧笑勾人魂魄。乱花渐欲迷人眼,男同事们一脸沉醉。

 

最神奇的是大家都一致认为我看起来最像赌徒。开什么玩笑!我连去拉斯维加斯都成功地把持住了自己。可是同事们说,我平时看起来总是很冷静,可是偶尔又会暴露出疯狂的一面,这绝对是赌徒的特质。。。大家苦口婆心地劝导我“要正视自己的内心和欲望”,其实个个都巴不得看到我一失足成千古恨。而在这群混帐的怂恿之下,我居然也很不争气地屈服了。当天晚上我赌了个天昏地暗,一会儿上天堂一会儿下地狱。不得不承认大家都是好眼力,我以前从没意识到自己是个赌徒胚子,不管玩什么一点就通,而且兴奋得杀红了眼,脸上的笑容支离破碎。粉色的灯光下,空气中微小的浮尘显得如此清晰。它们暧昧地舞动飞扬,落在我的肺里。

 

令人欣慰的是,我还保持了最后一点自制力。输掉最后的筹码,大脑强迫双腿引领身体离开赌桌。我飞速地和同事们告别,一路冲出天堂和地狱,差点迎面撞上路边一个喝得烂醉的年轻人。青少年猛于虎,我赶紧快步走开。深夜的伦敦依然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我走到街道转角处,长长吁出一口气。。。欲望像凶猛的河流,而现实的局限却是过窄的河床。我既然无法劈波斩浪,便只能选择离开这片水域。

 

 

上周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是――我参加了铭基同学的毕业典礼。铭基同学真乃奇人也,我这几年工作之余觉得吃喝玩乐的时间都不够用,而他这几年不声不响地就利用业余时间在伦敦政经学院读出了一个经济金融学的学位,而且成绩相当优秀。更妙的是,当初我听说他有志于此,不免心下窃喜,问道:“你是不是打算读完这个就进我们这一行,然后我就可以洗手不干了?”他摇着头一脸无辜:“我只是纯粹出于个人兴趣。。。”

 

这个毕业典礼规模巨大,是伦敦大学所有学院的联合毕业典礼。铭基同学穿着黑色大袍子坐在一楼,我则淹没在二楼人山人海的亲友团里。身边的家长们昂首挺胸,志得意满,看起来比楼下的毕业生们还要自豪。每当学子们上台,男生脱帽,女生行屈膝礼时,楼上的亲友团便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亚洲的家长们在这种场合统统一改平日的保守和羞涩,妈妈们发出尖叫,爸爸们则用尽全身的力气用中文大喊:“来来来,看这边!”,一边咔嚓咔嚓地按下快门。相形之下,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只能在铭基同学上台时格外卖力地鼓掌跺脚吹口哨。

 

然而这毕业典礼实在耗时太长,起初的新鲜劲儿一过,我就开始呵欠连天。身边的一位英国父亲索性打起了呼噜,只在他儿子出来的时候保持了一会儿清醒。毕业典礼的高潮发生在一位与英国首相同名的学生上台接受祝贺的时候。主持人庄严地念道:“Gordon Brown。。。”楼上楼下顿时一阵暴笑。博士生上台的时候也非常拉风,当他跪在凳子上,校长亲手为他戴上垂布的时候,全场一片沸腾,掌声热烈得几乎要把屋顶掀翻。我当下感动得恨不得也马上去读个博士学位。。。

 

校长致辞的时候说:“你们今天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与你们家人朋友的支持和包容是分不开的。他们也一定会为今天的你们感到自豪。。。同时他们也松了一口气――噩梦终于结束了,他们终于得到了解脱。。。”我在台下拼命地点头――说得太实在了!尤记得那天铭基同学最后一门考试终于结束,我真是百感交集:终于不用自己一个人先上床睡觉了!终于可以不用再吃外卖和方便面了!

 

玩笑归玩笑,我还是想认真地说一句――恭喜你。我真的为你自豪。

 

 

=============毕业典礼的几张照片============

 

铭基同学不让我放他的照片,因为照得真是不怎么的。。。笑得跟狮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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