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东 之三

 

食为天

 

出发去印度之前,我忧虑地对印度同事阿比说:“除了咖喱以外,印度菜里有没有其它吃的?我怕我吃咖喱会吃到吐。可是我又不想老吃中餐。”

 

阿比很不满地说:“当然不会了!你要知道,光是咖喱鸡肉这一道菜,我们就有几百种做法!”

 

“那也还是咖喱。。。”我小声咕哝道。

 

来到印度以后,我的担心变成了现实。我承认印度菜确实种类丰富,可能有几百甚至上千种做法,可是不管什么菜,有几种香料是一定要放的,所以中国人的味蕾尝起来就会觉得都差不多。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如果做得好的话,这些咖喱菜也的确可以很好吃。

 

也许是因为我喜欢瓦拉纳西的缘故,我们住的那家旅店的屋顶餐厅也是我觉得最为美味的一家。我和铭基同学在那里创造过令服务生目瞪口呆的“大胃王”记录。

 

当我们拿着菜单对服务生滔滔不绝地开始点菜时,他的眼神中明显透露出不相信,就差没直接在脸上写“撑死你丫的”五个大字。可是,菜一道一道端上来,我们一道一道消灭,铭基同学还又再点了一盘米饭。服务生的眼神也渐渐从怀疑转为了崇拜。

 

其实吃到最后,我们也已经有点体力不支。但是盘子里还剩半张大饼,铭基同学强打精神撕了一小半给我,他英勇地命令我说:“吃!不能浪费!不能丢中国人的脸!”

 

就这样,我们用大饼蘸着盘子里还剩下的咖喱汁,硬生生地把桌上所有的食物连汤带汁统统消灭了。

 

我们假装低调地走出餐厅,回到房间,再也装不下去,两个人捂着肚子倒在床上,发出了猪一般的哼哼声。

 

我想“来了两个超能吃的中国人”的消息一定传遍了整个餐厅。第二天我们就要退房了,早晨在餐厅吃完早饭,经过厨房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猛敲玻璃窗。一回头,只见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大厨,正隔着厨房的玻璃窗向我们挥手致意呢。

 

我们马上向他双手合十。他看起来十分得意自豪。我想一定早有人通报他,这两个中国人是多么欣赏他做的食物吧。

 

从此,每到一家餐厅,铭基同学就会摆出一副傲视群雄的样子说:“两个中国人又来表演吃东西啦!”

 

 

然而自从离开瓦拉纳西,食物的水准就开始走下坡路。尤其是到了某些偏僻的小村庄,不知是因为穷还是宗教的原因,去过的餐厅里居然全都只卖素食,连个肉丁儿也看不见。对于我和铭基同学这样的肉食动物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灾难。

 

铭基同学说:“没有肉吃,难怪这里的动物都瘦成这样。”我一看,果然,连路边的狗都瘦得奄奄一息了。

 

更可怕的是,印度蔬菜的做法与中国的不同,不是咖喱豆子,就是煮得烂糊糊的菠菜加奶酪。在那些没有肉吃的日子里,我甚至开始想念一盘最最普通的清炒小白菜。

 

我对铭基同学说,反正国内猪肉都涨价涨疯了,我们就当提前适应一下吃不起肉的日子吧。

 

只是,本来食物不可口的话刚好是减肥的大好机会,谁知我身体太好,能吃能睡,在最艰苦的环境和最恶劣的卫生条件下也仍然保持着旺盛的食欲,我想我根本就是一只猪吧。

 

 

蜜月

 

在小村庄奥差的一家旅店登记住宿时,前台的印度大叔说:

“表格上要填你们来到这里的原因。”

 

原因?我们很疑惑,原因就是来旅行啊。

 

印度大叔挤眉弄眼地说:“填‘蜜月’。蜜月。”

 

“可是我们不是。。。”

 

“没关系。填吧。”

 

他一边指示,一边强迫我们在表格上写下“蜜月”两个字。一看表格上我们之前的名字,全都在“来访原因”那一栏下“被迫”写下了“蜜月”两个字。

 

大叔给了我们房间的钥匙。他问:“两位想喝点什么?咖啡?茶?”

 

“不用了谢谢。我们放下东西就出去逛逛。”

 

大叔一板脸:“那可不行。你们是来度蜜月的,只能待在房间里,哪儿也不许去。我会把门锁上不让你们出来。”

 

“啊,好害怕啊!”我们只好配合他。

 

他哈哈大笑,沉浸在自己的意淫中爽得要命。铭基同学悄悄对我说:“这老头真咸湿。”

 

 

之前在克久拉霍,载我们去看那些性爱神庙的出租车司机问我们晚上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去购物或者看看歌舞表演。我们害怕被拉去当肥羊宰,就说晚上哪儿也不去,只想待在旅店睡觉。

 

听到我们说“睡觉”两个字,司机的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也是。每对情侣来看过这些性爱神庙以后,都急着赶回去睡觉。”

 

看到我们面无表情,他又打了个哈哈:

“其实不只是你们,我看完以后也想回家去睡觉。。。”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有着高难度动作的性爱雕塑,我心里暗自嘀咕:

 

练过瑜伽吗大叔?您也不怕闪到腰?

 

 

答应我好吗

 

深夜,在“粉红城市”斋蒲尔的火车站外面,我们见到了这位替旅馆来接我们的出租车司机。

 

感动于他在寒风中等了这么久,我们于是答应第二天包他的车出去观光。

 

第二天早晨,他迟到了十五分钟。而刚刚坐上他的车,我就知道自己遇上了最不喜欢的那类司机。

 

他从没读过一天书,可是仅仅凭借着做游客生意,就说得一口比印度大学生更标准流利的英语,可见这是个多么聪明的人。我喜欢聪明人,可是不喜欢自负又狡猾的聪明人。

 

当他得知我们已经结婚三年半的时候,就开始质问我们为什么还不要小孩。我们笑嘻嘻地说:“还没玩够呗!”他一边开车一边大摇其头:“不能再晚了!相信我,现在就该生了!”

 

他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自己的理论,最后回过头来,诚恳地望着我们说:

“答应我,旅行结束回国后就开始准备生小孩,好吗?答应我,keep trying!好吗?”

 

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们什么时候生关你屁事啊?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啊?可是想到他也许是真心替我们考虑这个问题,我和铭基同学只好嗯嗯啊啊地敷衍了他几句。

 

车一路开往城外的琥珀宫。司机大叔又发问了:“你们为什么这么安静?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我和铭基同学对望一眼,彼此心领神会。这些年来我们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知道话多的司机大多别有目的,比如带你去购物什么的,所以对这种司机,我们一般秉持着“言多必失”的原则,尽量减少交流。

 

所以当下我只是笑笑说:“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啊。”

 

司机大叔又摇头晃脑地说:“不行不行,你们既然来了印度,就应该多跟印度人说话嘛。”

 

我想:您说的没错。但是您可不是说话的好对象。

 

“多聊天对你有好处的。如果你多和我说话,多问我问题,我一高兴,就会告诉你很多关于这个城市的有趣的事情,如果你们一直这么安静,我可能就什么也不告诉你们。。。”

 

我靠。这简直是威胁嘛。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我郁闷地想:谁要跟我过不去,那就是和中国人民过不去。

 

“斋蒲尔的珠宝首饰是印度最有名的。你们想不想去买点纪念品啊?我可以带你们直接去工厂买,很便宜的!比外面集市上买的便宜多了!你们要是自己去买,那就亏了。。。”

 

来了来了。果然我估计的没错。我说:“我们不想买东西。”

 

“为什么不想买东西?带点纪念品回家给亲戚朋友多好啊!你们不喜欢买东西吗?”

 

“不喜欢。我们不喜欢购物。”其实我不是不喜欢购物,只是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罢了。

 

“为什么啊?我载过的所有客人都喜欢购物。”

 

“不为什么。我都说了每个人性格不同,喜欢的东西也不一样啊。”

 

“我是不会骗你们的。你们要相信我。我有很多中国朋友。等一下我打电话给我的中国朋友,让他和你说好吗?”

 

“不好。我不想跟他说话。”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啊!”

 

“为什么你们中国人都这样呢?我就很愿意和印度人说话。如果我去到德里或者孟买,遇见也是从斋蒲尔来的人,我们会很高兴地一起聊天。你们在外国遇见自己国家来的人,为什么连个招呼也不打?你们中国人是这样,日本人也是这样。这样不好。”

 

“所以每个国家的文化不一样嘛。”

 

他再次唉声叹气地大摇其头,差点把头给摇了下来。

 

车到目的地,铭基同学却忽然发现他没带相机包,可是他记不清楚究竟是忘在房间还是忘在早餐室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决定调头回去。司机大叔在一旁啧啧连声:“我每次都会提醒游客别忘了带东西。就是今天忘了,你看,就出问题了!”

 

他调头开回去。铭基同学一路上忧心忡忡,我知道他害怕当年在葡萄牙丢相机的事再度重演。司机大叔一边从后视镜里偷看我们,一边说:“放心放心,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相机就在你们房间,不会丢的。”

 

我对他笑笑,心里开始对他有了那么点好感。

 

谁知他话锋一转:“如果你找到了你的相机――答应我,等会儿跟我去工厂购物好吗?”

 

我刚刚积攒起来的那一点点好感顿时灰飞烟灭。

 

车开到旅店门口,司机大叔转过身来对我们说:“如果你们找到了相机,你们该怎么感谢我?”

 

我想笑,可是已经笑不出来了。我这回真是见着不要脸本人了。凭什么要感谢你啊?!

 

铭基同学终于在房间找到相机。他立刻转身下楼去告诉司机大叔。过了几分钟,他咚咚咚地跑上楼来对我说:

“走了。我让他走了。”

 

“给他小费了?”

 

“给了。”

 

“给了多少?”

 

铭基同学用手势比划了个数字,有点不好意思。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们的血汗钱啊。。。”但是我心里还是高兴的,终于解脱了。终于不用再听这位司机大叔说教了。终于不用再答应他什么了。

 

 

离开斋蒲尔的那天,一大早刚下楼来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是他!又是这位司机大叔送我们去机场!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他一眼就瞥见了挂在我脖子上的项链:“新买的吗?在斋蒲尔买的?”

 

“。。。是。”

 

“你不是说不喜欢购物吗?”司机大叔有点愤怒。

 

“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带去工厂购物。”我嬉皮笑脸地说。

 

他瞪了我一眼:“多少钱?”

 

“不告诉你。告诉你的话你肯定会说买贵了。”

 

“让我看看――我敢保证它不是纯银的!”

 

“我管它是不是纯银的呢!我自己喜欢就行了。”

 

他被我噎着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闷头开车。

 

快到机场的时候,他忽然说:“女士,如果我刚才的话――就是关于你的项链的事――伤害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你不用道歉。我很坚强的,谁也别想伤害到我。”我对他眨眨眼睛。

 

“但是答应我好吗?你们要keep trying!”

 

Try什么啊?”

 

“生小孩啊!答应我好吗?”

 

我和铭基同学坐在后座,默默地吐血。

 

只是,这位司机大叔,您真的不认识柯以敏柯大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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