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的希腊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毫无疑问这仍然是个美丽的阳光与海水的国度，可是那些更吸引我的东西似乎已然消逝，遍寻不着。我是说，那种尊崇智慧与力量的民族性格，那些几千年前仰望星空的脸庞，那股充满想象力的原始欲望。
走在街头的希腊男女依旧美丽骄傲，可是他们的面貌和体格甚至难以媲美博物馆中的古代石雕；我原以为雅典城中遍地古迹，没想到有迹可寻的只剩下雅典卫城和宙斯神庙，断壁残垣映衬着千年的衰草残阳；昔日繁荣昌盛的地中海国度如今已成欧盟诸国中的第三梯队，贫穷而且有点荒凉。。。
英国诗人拜伦在《唐璜》中描写过一位希腊行吟诗人自弹自唱，哀叹“祖国啊，此刻你在哪里？你高贵的琴弦，怎么竟流落到我这样平庸的流浪者手里？”中国诗僧苏曼殊则将这一段翻为旧体诗，借此哀悼中华文明，因此出现了“我为希腊羞，我为希腊哭“这样满腔激愤的句子。以前我读到这里的时候不太理解，不明白拜伦和苏曼殊何以如此激烈，直到看见今日的雅典，这才心有戚戚。其实雅典市容不过不失，街道堪称整洁，只是如果没有屹立在市中心的卫城山丘和帕特农神庙，雅典就像是任何一座普通的欧洲城市，根本无法想象整个西方文明就从这里走出，也几乎看不见希腊文明曾经拥有过的辉煌。我的确为希腊难过，尤其是想起在大英博物馆看见过的帕特农神庙的精美雕刻，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她的祖国。
然而帕提农神庙当然是美的。尽管几经战火和风雨的破坏，并且处于长期的维修状态中，神庙外围的很多部分都搭起了脚手架，可这些都于她那简约庄严的美感丝毫无损。她座落在卫城山丘的最高处，从城中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望见她。帕提农神庙是祭奉雅典娜女神的神庙，“雅典”之名即源于此。相传智慧女神雅典娜与海神波赛冬为争夺雅典的保护神地位，相持不下。后来，主神宙斯决定：谁能给人类一件有用的东西，城就归谁。海神波赛东赐给人类一匹象征战争的壮马，而智慧女神雅典娜献给人类一颗象征和平的橄榄树。古希腊人渴望和平，厌恶战争，因此这座城便归了女神雅典娜。从此雅典就被视为“和平之城”。
讽刺的是，就连雅典娜女神也无力改变这座城市的命运，帕提农神庙上空长期笼罩着战争的阴影。罗马帝国时期，她成了基督教堂；土耳其占领时期，她又成了伊斯兰教堂；在十七世纪威尼斯军和土耳其军的战争中，她又成为土耳其军的火药库。。。历尽沧桑，饱受屈辱，她却依然寂寞而骄傲地屹立着，像是知道自己高贵的身份，知道自己是这个古老文明的第一象征。
我们到达的第一天晚上，在夜色中自山脚下仰望卫城，她在灯光和星月的衬托下显得分外神秘，好像真有神仙居住在那里。我们沿着山路向上走去，发现山道间竟然隐藏着无数小餐厅，桌上美酒佳肴，四周繁花似锦，音乐如水般在空气里流动，轻声谈笑的人们与高处的神庙两两相望，恐怕就连神仙也要羡慕起这俗世的欢乐。途中我们听见有如台词念白的声音，从栏杆处探头向下一看，居然是一个露天的小剧场，一帮年轻人正在排演戏剧。他们说的都是希腊语，一个字也听不懂，可是那种年轻的热情却极富感染力，我们站在那里看了又看，圆月、星空、神庙和小剧场，明明是在看戏，可是一不留神，好像自己也被安排进了一幕场景里。
第二天，在明晃晃的日光下登上卫城，昨夜的一切仍像梦一般甜美而不真实。然而从卫城脚下的悬崖处向下俯视，发现下面竟也有一个剧场！这是狄奥尼索斯古剧场的废墟，也是人类戏剧的第一个剧场。从它的地理位置上看，正像是一条纽带，连接起这天上人间。当天有日本的芭蕾舞团在这里排练，舞台上阳光猛烈毫无遮挡，演员们挥汗如雨。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公元前五世纪的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他静静地站在剧场的一角，舞台上正上演着他的《俄底浦斯王》。
古希腊戏剧是整个西方戏剧艺术的源头，索福克勒斯的《俄底浦斯王》则被认为是古希腊戏剧的典范。索福克勒斯对古希腊戏剧的发展有着巨大的贡献，和与他同时期的作家不同，索福克勒斯在悲剧中加大了人的比重，减轻了神的作用。在《俄底浦斯王》中，王子俄底浦斯为了逃脱杀父娶母的可怕命运，遁走他乡，最后虽然仍然未能冲破命运的罗网，可是他在与命运抗争的过程中迸发出蓬勃的生命活力，他也因此作为敢于向命运挑战的悲情英雄形象被传颂至今。索福克勒斯说：“世界上有许多力量，但是自然中没有什么比人类更有力”，他作品中闪烁的人本精神对后世影响深远。
对神性与人的生命的赞美从来都是希腊文化的母题。不同于东方宗教的森严和保守，古希腊的艺术家们在宽容自由的宗教和开化的民主空气中成长，他们敬畏神谕和命运，可是威力无穷的命运给古希腊人带来了困惑与恐惧，也培养了他们的自我意识和个体精神。他们相信人自身的智慧和力量，看重现实世界，认为神与人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界限。因此他们的作品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并且非常的人性化。其实古希腊神话本身就是古希腊人世界观和人生观的表现，只是他们那时还无法用理论体系来回答关于宇宙和人的起源等等深奥的问题，所以只能用神话故事的形式来表达。最早的古希腊哲学家也正是从神话的土壤中汲取养分，从而创立了他们的哲学思想。之后他们才开始批判神话，提倡更理性地解释人生和世界，使哲学与神话脱离开来，从而完成了由形象思维到理论思维的演变。
希腊哲学本身就是个伟大的奇迹，从简单的神话形式演进到复杂广博的体系，而这一切的推动力只是源于单纯的好奇心。纯为好奇心而求知，却因此衍发出了各种学派，并奠定了几乎一切后来的西方思想体系的基础，使得人类以后的广泛文化交流成为永恒的可能，难怪有人发出感叹――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其他民族如此热爱智慧。
写到这里我忽然若有所悟。我之前对古希腊文明衰落的哀叹也许太过悲观和苛求。希腊文明早已奉献给了整个世界和全部人类，尽管神殿坍塌，征战无休，物欲横流，然而在这无边的时间荒原中，只要仍然有人在仰望星空，只要仍然有人在赞美智慧，只要仍然有人在呼唤自由，希腊这个名字就足以骄傲地闪耀于任何一个历史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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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有人问我希腊游路线的问题。我们这次去的是雅典、圣托里尼岛和米科诺斯岛。我觉得圣托里尼很美，尽管烈焰万丈，却是真真正正的碧海蓝天。米科诺斯就有点失望了。我原以为米科诺斯跟印度的果阿差不多，是年轻人的狂欢party，音乐、裸体、啤酒和大麻的大本营。没想到现在的米科诺斯非常posh，物价巨高，变成了有钱人的度假圣地。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可能德尔斐、奥林匹亚、克里特岛之类的更有可观之处。或者去一些不知名的小岛也很好玩吧。
圣托里尼岛的Oia很漂亮，有一家名叫Thomas Grill的餐厅也很有意思。之前看很多中国人的旅游攻略上都提到过它，因为价格便宜，食物水准也可以，老板对中国人很友好。那里的留言薄是巨大的一本，里面有很多中国人的留言，太好玩了。不仅有对天气、景色、食物的评论，心情的抒发，更有政治问题上的“宣言”和争论，居然还为人对店里挂的五星红旗和青天白日旗哪个更大面大发感慨。。。希腊大概只此一家，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我特地拍了一则留言，是香港的游客“潘生、陈生、何生”留的，他们对之前很多人对这家店食物的赞美很有点“不敢苟同”的意思：
“回应之前的食客：
炖羊肉真的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银鳕鱼真的很异样
牛排很有大家乐的风味，不相伯仲！
八爪鱼恐怕是最好的了！
青口和它的汁天各一方！
注意：老板很喜欢屈人，请多加注意
希望你看到这一页时，还有机会逃走！祝好运！”
下面他们写了很大的英文“Thomas Grill is the Best in Santorini!”（Thomas Grill是圣托里尼最棒的！）
然而他们在这行英文下面又写了很小的阴险的四个中文字――“掩人耳目”。。。
这几位香港同胞果然心思缜密啊。可惜当我们看到这则留言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逃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