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69:印度进行时

结束了拉丁美洲大陆的旅程,我们从里约热内卢回到伦敦——也许不能再用“回到”这个词了;没有工作,没有房子,伦敦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伦敦。可是一看到在机场出闸口等待着我们的思晨,我扑上去紧紧拥抱她,那种回家的感觉顿时像一个浪头扑面打来,将我整个吞没了。

仗义的思晨同学开车将我们带回她的住处。一路上我几乎是用贪婪的眼光打量着伦敦的街景,不停地喃喃赞叹它的美丽,最后连思晨都看不下去了:“至于嘛你?!”可是我的赞叹完全发自内心:走过千山万水,最美的城市竟然还是伦敦。

与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相比,过去的六个半月我们简直是生活在真空之中。回来后我们忙着到处八卦,拼命追赶落下的进度,将所有最新的资讯动态下载到大脑的数据库里:好友小丁生了个可爱女儿,阿比终于被父母“包办”订下婚期,我们的股票一落千丈,德加和达芬奇的画展正如火如荼,曾经的公司team继续裁员,这一次终于轮到酒鬼上司J女士。。。

而本届的最佳男主角、最佳导演以及最佳原创剧本奖全部要颁给我的前同事罗伊。印度人罗伊与女友在大学相识,相恋多年感情甚笃。近两年他们一个在英国一个在印度,远距离恋爱相当辛苦,于是开始讨论终身大事。只是没想到现实正如蹩脚的宝莱坞爱情片——双方家庭的种姓和社会地位相差太远,女方父母打死也不肯同意这桩婚事。在巨大的压力之下,罗伊和女友痛苦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在我还没有辞职的时候,就曾目睹他们分分合合三次之多。罗伊甚至曾特地飞回印度去女友家“谈判”,企图以真心打动其父母,可惜最后还是被赶了出来。我辞职前不久,听说他们正式分手了。和罗伊一起喝酒的时候,他情绪低落至极:“一切都结束了。。。我想我以后再也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了。。。”

谁知道故事并没有结束。几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南美洲旅行,而罗伊忽然飞回了印度。这一次他计划周密,成败在此一举。直至如今我仍不知他到底以何种方式说服了女友,这勇敢的女孩居然收拾了一个箱子离家出走,并从家中偷出证件和罗伊一起去了婚姻登记处!又因为罗伊以前曾在英国驻印度大使馆实习过,有广泛的人脉,很快就替新婚妻子搞定了去英国的签证。一刻都没耽搁,一对新人立即飞回英国,落地后女孩才给家里打电话:“爸妈对不起,我和罗伊结婚了,现在人在伦敦。。。”听到这里,连我都忍不住从沙发上跳起来鼓掌叫好!以往我总是嘲笑印度电影脱离现实,可是眼前分明就是活生生的宝莱坞电影结局!由于即将开始印度之旅,听到这个故事令我精神一振,对那片充满禁忌却从来不乏抗争的土地又平添了几分向往。

在伦敦只待了一个多星期。离开的时候,虽然没到“执手相看泪眼”的地步,某一瞬间却也真的生出“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的感觉。可是我们没法多待一阵,因为要赶回香港参加铭基妹妹的婚礼。西式的室外婚礼非常浪漫,尤其是天气简直好得不像话,天蓝得像PS的一样。妹夫是半个台湾人,所以我们家算是中港台三地都齐了。妹妹妹夫两个人在台上讲话时都哭得稀里哗啦,当妹夫说到“我妈妈虽然没能参加我的婚礼,但我知道她在天上看着我们,因为她给了我们这么好的天气”的时候,连我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之后我们又回南昌家中小住了一段。经过每天从早到晚的胡吃海塞,旅行中瘦了一大圈儿的铭基同学终于回复原来的体重,令我妈感到非常欣慰。和父母相处的日子真是幸福,可是“家里蹲”的无业游民生活越来越令我们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不务正业虚度光阴,于是我们决定不等到过年就飞往印度开始亚洲之行。打点行装的时候我非常开心——终于可以穿些不一样的衣服了!在拉丁美洲的六个多月我们俩土得要死,乡下地方还好,一进大城市就自惭形秽。那几件衣服穿了又穿洗了又洗,硬生生穿破了几件T恤!

临走前的一天,我在南昌的一家餐馆里看见一位正在做甩饼的印度青年。他一个人站在入口处最显眼的地方,落落寡欢,形影相吊。有大概从没见过棕色皮肤的小孩子站在一旁张着嘴扬起头死死盯着他看,他也严肃地回瞪那小朋友,庄重中流露一丝无奈,手中的面团如同他身上的孤独一般越拉越长。我站在门外默默地看着他,感觉有点不可思议。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你的他乡是我的故乡,你的故乡是我的他乡,而我们为何偏偏抛下熟悉的一切,非要奔赴那令人憔悴的远方?

再次上路,我发现自己在不由自主地哼唱着Canned Heat的“On the Road Again”——一首60年代的老歌(我真的老了!)。坐在轰隆隆的火车上唱着这首歌,前奏和口琴部分与火车独有的节奏配合得天衣无缝。我微笑着,心中充满感激。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我不停地问自己。

第二次来到印度,感觉仍然像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里。又或者我才是疯帽子先生?那么谁又是三月兔呢?我没见到小睡鼠,只看见一群像刚出生的小狗那么大的老鼠正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印度绝对不是广告宣传片“Incredible India”里的模样,然而亲眼所见的一切却令你觉得它更加incredible——incredibly good,or incredibly bad。如果将贫穷这一事实排除在外,印度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丰富多彩的现代艺术展。

满街飘扬着华美的纱丽,鲜艳的色彩和飘逸的布料使得连做苦力的女人都看起来宛若女神。稍一侧身,里面的小短上衣露出腰部的皮肤,坐在路边卖菜的老奶奶也忽然变得性感;

烟尘漫天的马路上充斥着(而且往往是逆行!)成群结队的牛、羊、狗、巴士、汽车、自行车、摩托车、“突突”、卡车、工程车。。。在彻底被喇叭声弄疯之前,你还有机会看到马和大象迎面走来;

无数人生活在街边用棍棒和塑料袋搭建的“住所”里,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或是收集塑料瓶子卖一点点钱。有些人甚至无片瓦遮头,索性直接睡在人行道上,用一块破布盖过全身蒙住头脸,走过时你不知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里有全世界数量最庞大的乞丐,年幼的、失明的、残疾的、患病的。。。孩子们跟在你身后伸出一只手,脸上讨好的笑容直接撕碎了你的心;

怀抱婴儿的贫民窟妇女有着与其他印度女人完全不同的眼睛,像两块正在燃烧的煤炭。不远处,穿着紧身牛仔裤和高跟鞋的印度女生正款摆腰肢走进购物商场;

坐在树下的修鞋大叔在他清洗完工具的一盘水中洗手,然后愉悦地用手抓起米饭送入口中;

你还沉浸在刚刚经过的那座印度神庙的清洁美丽之中,没留神旁边店铺老板吐出的一口浓痰正不偏不倚朝你飞来。。。

上一秒,印度神奇绚烂,美丽动人,下一秒它却变得肮脏丑恶,令人愤怒,可是在你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它忽然又变了,变得精彩神秘,激动人心。

在印度,你的想象力无所事事,因为它已经被超越了。

孟买的一间餐厅里,老爷爷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替我们点单。他看起来简直有一百岁,一说话牙齿都漏风,可是衣着笔挺,风度端凝。年轻的侍应生站在一旁紧张地盯着他,既想帮忙又不敢多嘴的样子。老爷爷肯定是老板无疑,我悄悄对铭基说。旅游书上说这家店是老板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开的,那么坐在门口收钱的那位大叔大概就是他儿子了?

老爷爷问我们喝什么。“可口可乐。”铭基说。老爷爷转向身来,“怎么回事?”他指着铭基,慢条斯理地问我:“他是美国人吗?”我们俩先是一愣,然后差点笑到打滚。想起在拉丁美洲旅行时用简陋的西班牙语挣扎求存的日子,我百感交集:久违了,没有语言障碍的沟通和幽默感!

看出我们对他的兴趣,爷爷非常开心。他找出了一大堆的照片、信件和剪报,坐在我们旁边攀谈。“英国女王写给我的信!”他小心地抚平信纸,满脸骄傲。我翻看着那些印着他和店铺照片的剪报,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老爷爷本人才是旅游书中所说的“老板的第一个儿子”!而这家店的历史真的已经接近一百年。。。

在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百年老店实在少之又少,而印度街头随便一家茶馆都有可能是三世经营。由于印度社会基本没有经历过带有激进色彩的新文化运动,再加上印度人十分珍视自己的文化遗产,因此自独立以来,传统文化几乎没有遭到人为的破坏,印度文明四千余年绵延不绝。

几年前第一次来印度的时候,因为时间有限,错过了玄奘曾在《大唐西域记》中提到的Ajanta佛教石窟,一直耿耿于怀。不久之后回国去看敦煌石窟,虽然能看的洞窟很少,一见之下还是觉得相当震撼,似乎填补了没去成Ajanta石窟的遗憾,可是这一次真的来到Ajanta才明白自己到底错过了些什么。和Ajanta比起来,敦煌莫高窟只是算是平庸的模仿者。不论是以美妙的壁画闻名天下的Ajanta石窟,还是附近的在绘画和雕刻艺术上稍逊Ajanta但以三教合一(佛教、印度教、耆那教)的特色著称的Ellora石窟,在历史、规模、保存完好程度和艺术价值上都胜过敦煌多多。尤其是Ajanta一号窟里的那幅壁画《持莲花菩萨》,微低下颌,手势曼妙,脸上的神色于悲悯中透出一丝艳情,正是“妙意有在终无言”,简直堪称东方的蒙娜丽莎。每次看到这种顶级的艺术品,我都会隐隐感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存在,它变化莫测,无比强大,而艺术家们完全被这种力量所摆布,自己根本做不了主。

我们在洞窟里看石雕,印度人在旁边看我们。在Ellora和Ajanta,我们“享受”的是明星般的待遇。本地人和印度国内的游客争先恐后地冲上来与我们合影,害羞一点的索性就像狗仔队那样跟在我们身后进行拙劣的偷拍,我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斗牛士手中的那块红布。 刚刚和几个印度男青年合完影,旁边马上又来了另外一批,这回我把帽子摘掉,刚才的几位青年立刻发出了羡慕和懊悔的叹息声——和他们合影的时候我戴着帽子挡住了大半个脸,他们觉得自己亏了。。。如果我再自恋一点,简直会对自己的外表产生盲目的自信。然而真相总是残酷的,我们的大受欢迎并非源自外表的吸引力,而是最简单的“物以稀为贵”原理。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外国人在印度都有过被要求合照的经历。你喜欢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吗?你缺乏自信吗?来印度吧!

可是还有一点令我和铭基百思不得其解:上次来印度时,虽然街上的人们也喜欢死死盯着我们看,可是要求合影的人并不多。相隔不过四年多的时间,区别何以如此之大?十几个洞窟走完,我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手机!

更确切的说,是手机的拍照功能。四年前来印度时,有些小地方连手机都不是那么普遍,更别说数码相机或是用手机拍照了。记得当年在泰姬陵有位印度大叔为了一张“到此一游”的照片,费了不少波折:先是请求我们用我们的相机为他拍照,然后再留下自己的电子邮箱,让我们把照片发给他。这种事情现在大概已成老黄历,科技改变生活,如今的印度人都在我们面前骄傲地举起了自己的三星手机。

除了拍照,热情的印度人民对我们还有无穷无尽的好奇。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你做什么工作?信仰什么宗教?喜欢印度吗?你们住在哪一家旅馆?你们结婚了吗?结婚多久?有没有小孩?什么?为什么没有小孩?你们不想要小孩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小孩?。。。。。。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这个他们眼中巨大的遗憾,有些印度爸妈会忽然走过来,强行把他们的孩子塞到我和铭基中间,然后拿起相机指挥着我们拍出一张中印合璧的“全家福”。这些善良的爸妈总是对我有无尽的信任,哪怕我正坐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上,他们也会将那小得连坐都坐不稳的孩子一把塞到我的怀里。如果我一个没抓稳,那小孩就会滚下坡去。。。人命关天,我僵硬地抱着那眼看就要哭了的孩子,手心里密密麻麻都是冷汗。

有些当地人即便不好意思走上前来和我们攀谈,也会默默地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参观Ajanta石窟的游客中有不少藏民,其中更有一个身着红色僧袍的年轻女尼,虽然剃了光头,可是一张脸端的是眉目如画。僧人的装扮收敛了她的艳光,却赋予她另一种英气逼人的美。而我一见到美的人和物就像被磁石吸住,忍不住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一边还不忘和铭基同学八卦:“老天爷真是偏心,好看的人怎么连剃了光头都那么好看!你看她的头型多好多圆!你再看看我。。。”我叹了口气,懊丧地摸着自己的脑袋。铭基同学也忍不住摸了摸我的头,露出同情的神色。

说是迟那时快,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嘿嘿”,跟台湾主持人吴宗宪那个又贱又经典的笑声简直一模一样。我猛地一回头,一位印度老伯正倚在石壁上冲我直乐——我们刚才的一举一动显然被他尽收眼底。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八卦人者,人恒八之。。。

在一盆棕色的水中洗完碗以后,餐厅的服务员将食物端到我们面前。看都不用看,我就知道他的大拇指肯定又是一百零一次地浸在我的咖喱汁中。他放下盘子,将大拇指在裤子上擦了擦。我犹豫了十分之一秒,但是饥饿迅速打败了所有其它的考量。

虽然拉肚子已经成为一个非正式的印度旅游项目,我还是没有料到铭基同学那么快就中招了。出发去果阿(Goa)的头一天晚上,他几乎是在马桶上度过的。看见他那么痛苦,我也担心得一宿没睡。眼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去果阿的火车6点55分就要出发,我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推迟一天再走——在火车上拉肚子,想想都觉得是一场噩梦。。。铭基同学忽然又冲去厕所,这一次居然还吐了,可是他吐完出来,脸色苍白却固执地摇头:“走吧,票都买了。。。”

拗不过他,只好背上背囊出了门。清晨六点的旅馆难得的清静,守夜人就躺在狭窄走廊的地板上呼呼大睡。我们小心地跨过他,铭基同学在病痛中还不忘镇定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卷卫生纸。我忽然觉得旅行前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或许纸尿裤也应该列入清单中。。。

因为买的是Sleeper的票,车厢里没有空调,一路上温度不断升高,实在是闷热难当。我躺在上铺,时不时探头下去看看睡在中铺的铭基,他还是不舒服,然而神奇的是,自从上了火车,整整十几个小时他都没有再去厕所,一直坚持到了最后。这是怎样的一种意志啊!

到达果阿后,铭基的拉肚子症状渐渐减轻了,可是喉咙却发起炎来,吃东西时简直食不下咽。而这边厢我也叫苦连天。别人来到印度后都拼命拉肚子,我却可耻地便秘了。。。更糟糕的是右耳后面有个地方越来越疼。这情况从到达印度的第二天便开始了,之前只是按压才会疼,后来却变得好像偏头痛,时不时地自动发作,一扯一扯地令人抓狂。我一开始没当回事,后来实在疼得太频繁,不禁有些担心。

记得曾在书中看到一个说法:“travel”(旅行)这个词来自于一个更老的词汇“travail”(劳苦,阵痛),而“travail”的根又深埋在拉丁文的“tripalium”——一种中世纪的酷刑架。旅行的酸甜苦辣原来早已包含在它的本意之中。唉,漫漫旅途,又到了“上刑”的时刻。

所以,好不容易来到果阿,我们拜访的第一个“景点”却是当地的诊所。医生留着两撇神气的胡子,坐在一间陈旧得像是电影布景的屋子里,身前的桌子上贴满了各种诸如“笑一笑,十年少”之类的人生格言。虽然感觉自己进入了一部印度乡村电视剧,我们还是很高兴可以用英文向医生描述自己的病情。铭基打头阵,医生非常专注地聆听,不时地发问,然后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很大的铁尺(或者是形似铁尺的东西),好像玩杂耍一样伸进铭基的嘴里压住舌头观察喉咙,看完以后又若无其事地把铁尺拿出来插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离开后铭基同学非常惊恐地说:“难道不是应该用那种一次性的木质压舌板吗?”)。

由于这次喉咙发炎并非由感冒引起,铭基同学认为一定是吃多了辣咖喱的原因,可是医生听了以后却好像受到了冒犯。“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摇头,“印度咖喱绝对没问题!”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医生想了半天,“旅途疲惫。”他耸耸肩。可是这旅途才刚刚开始没几天呢。。。

给铭基开完药,下一个轮到我。听说我耳朵后面疼,医生稍微吓了一跳。他在我耳朵周围用力按压了一圈,还拿出了听诊器,直到确定没有肿块也没有别的病症,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其实就是上火,因为这些天来吃了太多的印度咖喱,口味辛辣且不说,食物的组成也太单调。印度菜的荤和素界限分明,很少有荤素搭配的菜。几块肉永远孤零零地浸在浓汁里,没有任何蔬菜作伴。几天过去,我已经觉得自己闻起来就像咖喱羊,喝的水是咖哩羊,牙膏也是咖喱羊,连铭基都变成了咖哩羊。咖喱羊侵入了我每一寸的生活和存在。。。可是我的推测刚一出口,医生再次动了气:“肯定不是印度菜的问题!”连他的胡子都立刻激动地翘起来捍卫咖喱羊的尊严。

我赶紧投降:“OK!那肯定是。。。是。。。是旅途疲惫的关系!”

医生有点满意:“Exactly! And your ear is very very dry.”(“没错!而且你的耳朵非常非常干燥。”)他用那可爱的每一个音节都拐弯的和天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印度英语说,伴随着印度人特有的(也是我一直在尽全力模仿的)表示肯定时的摇头晃脑。

他在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处方,一脸骄傲地交给我:“去药店买来这些药吃了,我保证你三天就没事!”

“Wonderful, that’ll be great.” 我迟疑不定地回答。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三天之后,居然药到病除。疼痛完全消失了。

什么灵丹妙药这么有效?怀着巨大的好奇心,我们仔细研读了那一大串复杂的药名,最后不禁哑然失笑——

“旅途疲惫”的克星,原来就是维生素B。。。

传说中所有关于果阿的一切都是真的。青翠、清洁、安静,这个曾经的葡萄牙殖民地一点也不像印度,而更像是个不属于任何国家的世外桃源,也难怪“The Bourne Supremacy”中正在躲避追杀的Bourne和女友会选择在此隐居。躺在沙滩上看着椰影婆娑和浪卷白沙,人世间的一切都会被远远抛下,

这次在印度时间比较充裕,我们在果阿待了整整一个星期。因为喜欢清静,不想被大麻和疯狂party所打扰,我们特地选择远离海边的嬉皮小镇,住在殖民地风情浓郁的果阿首府Panaji。虽然顶着首府的头衔,Panaji实际上只是个安静可爱的小城。黄色的房屋,迷人的小巷,猫咪趴在门前停放的自行车旁,桨轮船悠然行驶在城北的河上,城里还有一座巨大的教堂,下面的层层阶梯看起来就像一个白色的婚礼蛋糕。

在印度北部的很多地方,无数当地人想方设法从游客身上榨取金钱,甚至不惜坑蒙拐骗,令游客们大伤脑筋。我常怀疑如果价钱合适,他们能把自己的亲娘都给卖了——“Best mom in all of India. I give you good price”(“全印度最好的老妈,我给你个好价钱”)。可是一来到南印的果阿,不但空气清新许多,连民风都变得淳朴起来。住在Panaji的日子里,我们完全没有碰见过漫天要价和信口开河,所有人都诚实友好,市场里的小贩还会主动送你一串葡萄。小城里的每一户商家似乎都储备了无穷无尽的报纸,不论是蔬菜水果还是肉类鱼虾,甚至是洗衣店里刚洗完的衣服,店里的伙计总会拿出几张报纸将它们整齐地包好,再用麻线一圈圈把纸包捆得结结实实,环保之余且古风盎然。每次拎着麻线纸包走在夕阳西下的古老小巷里,我都觉得自己早到了至少半个世纪。

一月的果阿白天依然炎热,而最凉快的休闲娱乐活动莫过于租一辆摩托车兜风。果阿的每个城镇之间距离适中,环形路又特别适合骑摩托车游览,再加上租车费用便宜得惊人,来到果阿不租摩托车骑简直就像入宝山而空手归。铭基同学是个什么都想尝试的人,可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开过摩托车。租车前他问我:“你敢坐吗?”我不假思索:“你敢开我就敢坐。”

可是刚坐上去我就开始提心吊胆。即便是慵懒放松如果阿,城里的车流也颇有点印度式的汹涌。这里的每户人家似乎都至少有一辆摩托车,一辆车上可以挤满一家四口,每一个司机都是驾轻就熟的机车高手。印度的交通几乎没有什么规则,在这里开车拼的就是胆量,看谁先hold不住在最后一刻投降。倘若还是遵循欧洲的风度和礼让,恐怕永远也拐不了弯过不了马路。

可是一旦驶出城镇,车流顿时大幅度减少,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田园风光。加速,再加速。。。摩托车在蛇形的柏油路上风驰电掣。风钻进我的头发和领口,凉爽得让人想大叫。高大的椰子树一直延伸至道路的尽头,美丽的天主教堂和印度神庙在两旁交替出现,绿色的田野上点缀着各种颜色的房屋,穿着纱丽的老妇人朝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骑摩托车游览果阿像是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门,门后面是一整个充满惊喜发现的世界:花鸟市场、周三市集、西瓜地、戏剧化的悬崖,清静少人的海滩。。。我们想停就停,想走就走,一般要查公交车次表才能计划前往的地方,如今轻轻松松就可以抵达。呼啸前行的摩托车带来一种无与伦比的自由感,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对这种交通工具情有独钟。如果你现在问我最喜欢果阿的什么,我的答案恐怕不会是任何具体的事物,而是我能够坐在摩托车上自由地看遍果阿这一事实本身。不用遮挡,没有门窗,只有两个轮子,一个发动机和无限延伸的土地。

虽然并非狂热的海水沙滩爱好者,我们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骑着摩托车前往各个海滩。我想任何一个像我一样深受西方六十年代嬉皮文化影响的人,来到果阿都或多或少都有些“朝圣”的意味。自从1961年印度自葡萄牙手里抢回了果阿,世外桃源般的海滩和丛林,低廉的生活费用以及崇高而神秘的宗教哲学顿时吸引了美国乃至全世界的嬉皮士不远万里蜂拥而至。他们在这里群居,灵修,冥想,吸食大麻,逃离现实,逐渐建立起一个乌托邦式的自由主义新世界。

然而,随着马丁•路德•金和罗伯特•肯尼迪先后遇刺,随着主流社会的鄙夷和内部人员的自甘堕落,嬉皮文化也逐渐土崩瓦解。落花满地,嬉皮已死。如今的“嬉皮”只剩下了形式,迟到了四十年的背包客们照样聚集在海滩旁边,喝啤酒,抽大麻,开party,做瑜伽,可是他们之间再也不会出现Bob Dylan和Beatles。

在果阿,我最喜欢的海滩属于Vagator,一个曾经种满大麻的小村。这里恐怕是整个印度衣着最大胆开放的地方,在这里长住的西方女生毫无顾忌地袒露自己的身体。村里的小店和摊档出售各种稀奇古怪的没有一个印度人会穿的“印度”服饰,包括布满尖刺的朋克皮带和高度直达膝盖的镂空罗马凉鞋。

Vagator位于山崖之上,需要走过一条下山的阶梯才能到达海滩。而我最享受的便是站在山崖上俯瞰海滩的那一刻。绿色的棕榈树随风摇曳,丝缎般的金色沙滩拥抱着阿拉伯海,闪闪发光的海岸线就像水晶一样璀璨——我真的还在印度吗?

沙滩上正在冥想的牛证实了这一点。印度是灵修圣地,这里的牛似乎也深得此中精髓。有时整整两个小时过去,它们还在原地一动不动。而每当冥想结束,它们如梦初醒般地回到现实世界,开始在海滩上不紧不慢地踱起步来,踱着踱着就一头钻进了遮阳伞,正躺在伞下沙滩椅上的游客们受到了惊吓,纷纷跳起来四处躲避。

神牛走了,各种做游客生意的小贩接踵而来,向我们兜售衣服、围巾、首饰、水果、精油按摩等各种物事。女人们穿着轻薄的纱丽,挽起的发髻上插着鲜花。来到果阿的第一天我就发现南印的女人喜欢在头上戴花,而在印度北部往往只有从事特殊职业的女人才会这样做。这有趣的对比忽然令我想起Scott McKenzie在六十年代唱的那首“San Francisco” ——“If you a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be sure to wear some flowers in your hair”(去旧金山别忘了戴花)。有时我觉得嬉皮士会选择印度的果阿作为海外大本营并非偶然:和这里的女人们一样,他们也喜欢在头上插上象征爱与和平的花朵,热爱大自然,过着简单的生活;印度修行者自古就吸食大麻,而崇尚纯精神的嬉皮们也同样酷爱打坐冥想,用大麻来帮助自己去往肉身无法抵达的圣地;甚至连那一代人对抗当时政治和社会既有价值观念的方式,都可以看作是另一种形式的“非暴力不合作”。。。

如今的果阿或许还是像从前一样美,可是那令人神往的迷幻乐园气氛却是一去不返了。果阿当地政府下了“party噪声限时令”,天体海滩也被明令禁止,买卖毒品会被送进监狱,而一向对那特殊气味特别敏感的我在果阿的七天里也只闻到过两次大麻。不远处有古铜色肌肤的长发男子抓住流浪狗的两只前爪与它共舞,旁边一位无视禁令赤裸上身的西方女生正若无其事地款款走来——然而整个海滩最“嬉皮”的也就只有他们俩了。

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用Kindle看小说,铭基和旁边的德国男生则躺在沙滩椅上用手机上网。我不禁有点感慨:虚拟的网络世界和层出不穷的电子产品给我们这一代人提供了避难所,而当年的嬉皮们却只能以自己的肉身与真实的世界对抗。虽然对嬉皮文化中的不少东西持保留意见,我仍然向往这些“花之儿女”曾生活过的那个精彩年代——A whole generation with a new explanation. 无论结局如何,至少他们相信世界是可以被改变的。而他们留下的音乐、诗歌、文字和精神一直在鼓励之后的几代人对抗体制活出自我,在这个意义上,世界也的确在六十年代重生了。

离开果阿,我们继续向南,来到了号称“God’s own country”(上帝自留地)的喀拉拉邦(Kerala)。这里和果阿一样清丽安静,可是地理特征更加独特,风景人文也更加丰富多彩。除了遮天蔽日的椰子树和绵延不断的海滩,喀拉拉还以纵横交错的河道、绿色的稻田、雾气缭绕的山脉、奇异的野生动物和各种迷人的节庆所著称。但是作为一个吃货,我最满意的还是这里的美食。喀拉拉是著名的椰子之乡和香料之邦,新鲜的鱼虾蔬菜也便理所当然地以椰子和各种香料为主要佐料,铺在碧绿的香蕉叶上,芳香浓郁,真正令人“十指大动”。因为食材新鲜,这里的食物似乎越朴素越是好吃,红米饭一颗颗饱满又香甜,最简单的胡萝卜和菜花都能做成美味无比的配菜。我本来已经对咖喱产生了审美疲劳,可是来到这里吃到菜肴中一片片的咖喱叶,居然觉得食欲大开回味无穷。

由于四十多条河道构成了广阔的水域,喀拉拉最经典的旅游项目便是乘船航行在这梦里水乡。从前运载椰子、稻米和香料的House Boat(船屋)如今用来供游客游览住宿,这种船屋外形十分质朴可爱,船身以木板构建,可是完全不用钉子,只以椰子纤维织成的绳子将木板牢牢绑在一起。虽然我们并没有在船上过夜,只是无所事事地在宽广的河流上航行几个小时也已经非常满足。烟波浩渺,水雾迷离,远处大片的椰子树和香蕉林如梦似幻。有渔夫撑一支长篙乘一叶扁舟打捞河蚌,虽然是极其辛苦的劳作,可是因为有了这飘渺背景的映衬,整个人都好像沾染了仙气。看着他划着小船越驶越远,连我都产生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情怀。

乘独木舟航行人造河道又是另一种风情。这些狭窄的人造河道就像水乡的道路,方便岛上居民交通和用水。坐在独木舟上,两旁是茂密的热带丛林,高大的树木挡住了大半的日光,却留下满船的光斑碎影。水蛇在岸边午睡,翠鸟从头顶飞过,我仿佛重回南美洲的亚马逊。不同的是这里有实实在在的水乡生活——男孩子们就在我们的船边洗澡嬉戏,老妇人来到河边汲水洗衣,岸上的人家开始生火做饭,远处有农夫正在耕田锄地。。。

除了美妙的自然风光,喀拉拉还是印度知名的人文圣地。这里文化发达,多种宗教和谐共存,几乎每天都有一个宗教的节日。街上没有街童乞丐,人们的识字率(接近百分之百)与平均寿命均为全国之冠,受过大学教育的人口比例比很多发达国家还要多。

我们住在柯钦市(Kochi)附近安静的居民区Fort Cochin,这里街道干净有序,满街都是漂亮的小洋房。因为旅游业发达,民宿多得不计其数。我们计划在这里住四个晚上,可是选择的那家民宿只有后三晚有空房,于是老板娘建议我们第一晚先住在她叔叔家里,第二天再搬去她那里。

都说喀拉拉人热情好客,我们也立刻从叔叔阿姨身上发现了这一点。从一进门起,他们就俨然有要领养我们的架势,嘘寒问暖,把所有的大事小事都嘱咐了个遍。我和铭基那时刚坐了一夜的火车,又脏又累,只想赶紧去洗个澡,可是叔叔阿姨简直舍不得放开我们,还是兀自站在客房门口聊个不停。虽然旅行时能和当地人交流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我和铭基其实都不是“自来熟”的类型,和不熟的人聊天时话不太多,当下就隐隐觉得有点压力。

晚上回来时和阿姨说起第二天早饭的时间,“九点半行吗?”铭基试探着问。

阿姨明显愣了一下:“你们。。。打算睡懒觉?”

作为一个夜猫子,虽然我个人认为在旅途中九点半吃早饭不能算是睡懒觉。。。但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解释说我们在火车上睡得不好,今晚想好好休息一下。阿姨没说什么,叔叔过来打圆场:“没问题!九点半就九点半吧!”

关上门后我和铭基互相做鬼脸。“唉!压力好大!”他叹了口气,重重往床上一倒。

在之前的旅途中,我们俩一般都是牙不刷脸不洗就蓬头垢面地去吃早饭,这回可不敢了,特地调好闹钟,第二天九点就挣扎着爬起来洗漱更衣。九点半刚到,我们就衣冠楚楚地坐在了餐桌前。

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坐在餐桌对面的,是同样衣冠楚楚的叔叔和阿姨。

他们早就吃过早饭了,可还是坐在对面看着我们吃。一边和我们聊天,很快就把我们的来龙去脉摸了个一清二楚。了解了我们对印度的热爱,叔叔阿姨非常高兴。而更令他们感到满意的却是我们(曾经)的职业。“我也是做投资理财的,跟你算是大半个同行吧。”叔叔呵呵笑着说。可是听说我们去年就辞职去旅行,叔叔阿姨似乎没办法消化这个事实,他们看起来满脸疑虑,可是出于礼貌又不好说什么。他们也完全没问我们去了哪些地方,旅途中有何感想,这个话题马上就被故意地忽略过去了。

话题转回叔叔阿姨身上。他们兴高采烈地从壁橱上拿来一个漂亮的相架,挨个儿地向我们介绍照片中的每一个人。那是一张全家福,足有十几个人,不知是在什么场合下拍的,每个人都穿着正式华丽的晚宴服,看起来简直像是只会在广告片中出现的模范家庭。

“这是我的大女儿,她是硕士毕业。旁边的这个是我的大女婿,在xx公司工作。我的二女儿xxx,硕士毕业,在xx公司工作。。。我的x女儿xxx,也是硕士毕业。。。”他一个个地点过去,满脸骄傲。

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对劲。

叔叔阿姨一共生了五个女儿,前面四个都已结婚,只剩下最小的女儿还住在家中。叔叔说为了小女儿的嫁妆,他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退休。说曹操,曹操到。小女儿恰好在此时走进客厅,阿姨伸手一指,大声说:“这是我们的小女儿Jasmine,她是硕士!她在FedEx工作!”

真的毫不夸张,就在那一刻,我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当一个人的所有特点只能被简化为学历和工作,我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可怕。

我和铭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以低下头去吃东西来掩饰内心的震动。可是叔叔还没有放过我们,他身体向前微微一倾,满脸严肃:

“你们的父母分别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下我真的愣住了。或许是我在英国待得太久以致思维有些“西化”,可是向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询问他父母的职业,就算放在中国,虽然不能说是匪夷所思,却也实在有些不合适。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当年刚工作参加培训时,作为一项培训项目,我和几个同事去英国的一间公立中学里教了一天书。为了尽快和那些正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搞好关系,大家都互相做自我介绍,每个人都尽量说得有趣一些,现场的气氛非常好。可是有位在迪拜办公室工作的印度裔女同事忽然像吃错了药似地抛出一个问题:

“来,告诉我,你们的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教室里顿时一片死寂。我盯着她拼命使眼色。可是印度女同事以为同学们没听清,开始逐个点名:“你!你先说吧,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爸。。。是救生员。”第一个被问到的女孩翻了翻白眼。

“我爸爸没有工作。”第二个学生很不情愿地小声说。

印度女同事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第三个学生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我没有爸爸。”

到了这个时候,我的这位女同事就算再迟钝,也终于明白自己到底问了个什么样的蠢问题。

此刻的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把眼前这位叔叔放进当时的那个环境,他究竟会作何反应?又或许这真的是文化差异?他们习惯把人贴上标签(连父母的职业也是你身上的标签)分类放进格子里,这是否是种姓意识在生活中的影响?

第二天,我们从叔叔阿姨家搬回原先订好的民宿。这间民宿的老板夫妇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对客人的态度亲切而不亲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难得民宿的走廊上能收到wifi信号,于是我每天晚上都在走廊的桌子上用笔记本电脑上网和写日记,直到半夜才去睡觉。老板夫妇生活规律早睡早起,即便上网也只是处理工作事务。对于我这种生活习惯,他们觉得相当不可思议。又因为我一副吊儿郎当的德行,还成天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他们大概认定我是个没有前途的落魄作家。有一天老板实在忍不住,经过我的桌子时,忽然唐突地停下来硬生生发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经过叔叔阿姨家的“前车之鉴”,我懒得和他解释什么辞职旅行的事,就直接告诉他辞职前的职业。

他却好像吓了一跳:“你?投资银行?”

老板好像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从此每次见面都用古怪的眼神盯着我看个半天,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投行人士的轮廓来,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有一天我和铭基特地起了个大早去郊外小镇看大象洗澡。因为实在太早,老板一家还没有起床,院子的大门被锁住没法打开。不想扰人清梦,我们犹豫了一下,然后直接翻墙出去了。

几个小时后回来。老板娘看见我们,非常惊讶。“我还以为你们没起床呢”,她说,“你们什么时候出去的?没有钥匙怎么出的院门?”我们据实相告。她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看起来都快要昏过去了:“我的老天!你们。。。翻墙?”

晚上我照例坐在桌前噼里啪啦地打字,老板经过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听我太太说,你们今天早上翻墙出去的?”

我点点头。

“翻墙出去,就为了看大象洗澡?”

我又点点头。

他迟疑了一下,本想走开,可是又实在忍不住,终于鼓起勇气问:

“你。。。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很多照片=================

火车

Ellora和Ajanta石窟

果阿

喀拉拉邦

这个是从中国传过来的渔网,柯钦的渔民现在还在用

Mamallapuram

精美之余还很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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