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人类

 
 
 
神奇的老K
 
去年九月的时候,我的team进行了一次惊天大换血,不仅与另一个team并成一组,还以高薪从Morgan Stanley挖来几位能人,直接颠覆了原来的权力结构。他们不但带来全新的工作方式和人事作风,而且性格峥嵘,各成一派。
 
今天我就简短地介绍一下其中最个性的一位,我们现在的老大,K先生。
 
老K是在开工第一天就把我们惊倒的。那天我们全体端坐在会议室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新老大的训话。老K穿一件蓝色衬衫,领带也没系,拿着一个苹果,施施然地走进来。他个头并不高,脸上棱角分明,活像电影里的美国大兵,而且是那种冷若冰霜的狠角色。
 
大家都紧张地咽一口口水,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外面的微风。
 
突然我听到清脆的“咔嚓”一声,抬头望去,只见老K重重地咬了一口那个绿色的苹果。
 
我不置信地与旁边的同事对望一眼。大家面面相觑。
 
老K的嘴里发出巨大而清晰的咀嚼声。他一边不停地咀嚼,一边把衬衫的袖口卷了起来。
 
对于一向严肃工整的英国人来说,此刻的老K活像一位古怪的天外来客。
 
老K一边吃苹果一边开始说话了。和他的外型完全相反,他声音低沉但微弱,好像是从牙缝里飘出来的。我需屏息静气才能听清楚他说什么。
 
我想起了希特勒的演讲风格。他也常常这样,大部分时间用很小的声音说话,吸引大家的注意。然后才忽然提高嗓门,声嘶力竭地吼叫,达到使听众如痴如狂的效果。
 
然而老K并没有吼叫。他还在一口口大声地咬着那个永远吃不完的苹果,一边把衬衫的袖口卷得更高,更高--再卷就成无袖装了老大,我心想。
 
他从牙缝里发出了声音--
 
“我们只是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情。。。”
 
我再次与同事对望一眼,我们的眼神中都泄漏了同样的信息--
 
如果老K您都算是平凡的人,那我们又算什么呢!
 
 
第一次的惊鸿一瞥过后,办公室里出现了很多反常的景象,大家在吃苹果的时候都会开始不自觉地卷衣袖,看起来十分诡异。
 
 
关于老K的传闻仍然络绎不绝。比如他每天早晨4点半起床,开一个小时车到公司附近的高级健身房健身,然后在6点多就坐在办公桌前开始工作;比如他热爱攀岩,滑雪和冲浪;比如他最近买下了一座古堡;比如他的儿子在某个贵得离谱的私立学校读书。。。
 
老K一如既往地忙得不可开交。像我这种层次的小员工根本很难有机会与其对话。他无敌的工作能力博得大家的交口称赞,然而其不拘一格的作风也仍然延续着众人的好奇。
 
比如,我们每人桌下都有一个小垃圾桶。老K在与别人谈话的时候,常常一屁股就坐在那个垃圾桶上,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再比如,一次开周会时,他听着听着,不知是不是不耐烦了,忽然把自己的Blackberry往地上一扔,然后用脚踢来踢去地玩。。。我们看到的时候,简直全体惊呆了。。。
 
有一次,我们几个人正聚在同事保罗的桌前,激烈地讨论一个project,老K拿着一支牙刷慢慢踱过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What’s up boys?"
 
我们把讨论的主题告诉他,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把牙刷放进嘴里--
 
他开始刷牙了!
 
我们强忍住心中的惊异,继续讨论,老K也不时把牙刷拿出来,说几句,再放进嘴里继续刷。我都能闻到牙膏的薄荷味道。
 
大概是说到兴头上,老K忽然猛的抬起脚来,那只穿着皮鞋的右脚就这样重重落在同事保罗那擦得雪白的工作台上--
 
可怜的保罗,他只能向那只“不速之脚”投去一束幽怨的目光。
 
 
 
严酷高压的工作环境往往造就行为举止与众不同的人群。我脆弱的小小心脏就在这些天赋异秉的人群当中茁壮成长。
 
 


 
神奇的我
 
有一天,我从衣橱深处挖出一件T恤,马上兴高采烈地穿上,跑去铭基面前--
 
“你记不记得这件T恤?”
 
铭基同学张大嘴,疑惑地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
 
“是你在西藏穿过的么?”
 
我高兴地点头。问他:“你还记得我在哪一天穿过它吗?”

 
见他一副茫然的神情,只得提醒:“浴室。。。下雪。。。”
 
“哦!”他终于想起来。笑了。
 
那是近四年前,我们在西藏相遇不久,几个人一起包车去珠峰,途经拉孜。我在拉孜的小街上发现了公共浴室,便欣喜地和铭基一起去洗澡。他除了一条毛巾,什么洗浴用品都没有,全都是我借给他的。
 
只有一间浴室。他先洗,我在院子里等他。等待的时候,天忽然下起雪来,我只穿着那件T恤,抱着毛巾,呆呆地仰头看天。
 
穿一件T恤在漫天飞雪中等待的那一幕,在我心中是永恒的浪漫场景,所以记忆特别深刻。
 
 
我们一起怀念了一阵子当年在西藏的事情之后,铭基忽然说:“咦,那我当时在西藏穿的什么衣服?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我激动地说:“我记得我记得。。。就是那件樱木花道的T恤嘛。”
 
他大惑不解:“什么樱木花道?”
 
“就是灌篮高手里面那个樱木花道啊。。。你怎么忘了?你现在还有时会穿的呀。”
 
他皱起眉头,更加疑惑了。
 
我索性跑进卧室,打开衣橱,把那件T恤找了出来。
 
我指着T恤上那个小人说:“就是这个樱木花道嘛。”
 
铭基已经呆住了。他不能置信地说:“可是这个明明就是打棒球的卡通人啊。。。”
 
他把T恤翻过来,指着背面那一群小人:“这是一个棒球队啊!”
 
我站在那里发呆。天啊,为什么在我的记忆中,一直认为这是灌篮高手里面的篮球队呢?
 
看看那些卡通小人,他们全都戴着棒球帽,拿着球杆,完全是货真价实的棒球运动员。
 
记忆怎么这么会骗人?
 
 
铭基说:“那我后来在大理的时候穿过什么T恤?”
 
我说:“我记得有一件蓝色的。。。对了,还有一件白色,上面画了跑道,一圈圈的。。。”
 
“跑道?”他睁大眼睛。
 
我在电脑里找到在大理的照片,把他穿着跑道T恤的那张照片找出来:“就是这件。”
 
我们俩凑近电脑仔细一看,铭基都快疯了:
 
“老大,这明明就是日韩世界杯倒计时的纪念T恤好不好?什么跑道!”
 
我已经从椅子上直接摔到地上。
 
真的。那我记忆里的跑道原来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记忆是如此狡诘的东西,轻易就能玩弄我们于股掌之间。
 
而你曾经认为可靠的一切,在岁月流逝间也会渐渐变得暧昧不明。
 
人,就是这样变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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