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里求斯的夏日气息

钱穆在《晚学盲言》中写道:今世则皆以职业为友。。。西方人皆如此。。。非诚为友,亦各以成其当身之事业而已。其所用心,则各专在其所从事之学业职业事业上,而非有一内心潜在共同之人生。。。
 
他的这种观点,我以前是非常赞同的。一直觉得在西方人的世界里,同事之间的友谊仅限于办公室内。直到我遇见Ashish。
 
今天早晨,又接到Ashish的越洋长途,电话中他殷切问候,热情一如往昔。我说,Ashish你近来可好?
 
他说,好得不能再好。最近天天去海里游泳呢。。。
 
已经被工作冲昏头脑的老傅我傻傻地问:游泳?不冷么?
 
话筒另一端他大笑不止:冷?你也不想想毛里求斯现在是什么天气!
 
呵是了,我几乎忘了,Ashish可是住在南半球印度洋中的毛里求斯。一个一年四季都有沙滩海水和阳光的地方。
 
Ashish是公司在毛里求斯分部的同事。去年九月,我在公司伦敦郊外的Bricket Wood培训基地第一次遇见他。那是一个长达一个月的封闭式培训,来自世界各地分公司的同事们都聚集一堂,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学在一起。Ashish就住在我隔壁房间。
 
记得我第一次敲他房间的门时,他在里面说:门没锁,进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Ashish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个人对着月光喝一杯红酒。
 
那景象至今仍深深印在我脑海中,像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挥之不去的孤独感,静静弥散在画面的每一个角落。
 
我和这个说一口法国腔英语的毛里求斯人特别投缘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一大群能说会道的investment banking同事之间,我和Ashish是绝对的异类。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大多很aggressive,处处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我们两个却非常低调,什么出头的事情都能避则避。每一堂课都打瞌睡的,一定是我和Ashish。
 
Ashish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人,和我熟悉之后话才慢慢多起来。他常向我抱怨培训基地没有像样的红酒,因为他嗜红酒成痴,每天都要喝上一杯;我也知道了他喜欢看俄国作家契柯夫的书;他甚至告诉了我他的单恋:一个爱着一个人十五年却苦无回应的故事。
 
那段时间里,我和其他在英国总部工作的同事都忙于准备一个金融执业资格考试,在完成白天的课程和活动之后,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地复习至凌晨。Ashish不用考试,然而一向习惯早睡的他却坚持让我在深夜学累了的时候叫上他一起去楼下休息十五分钟。有时我晚上十一二点去敲他的门时,他已经睡了,却还是执意穿衣起床。我们在万籁无声的黑夜中对着楼前的大片草地抽烟聊天,现在想来还有种不可思议的非现实感。
 
感谢他陪我度过那几十个黑夜中的每一个十五分钟。
 
有一次,不知道为了培训我们的什么能力,trainer安排我们去伦敦的一所中学教一天书。所谓教书,其实是引导学生们完成几个project并作出点评。事前得知我们的学生都是十五六岁的青少年,Ashish非常担心。他认为这个年龄的学生最难对付,何况还要充当他最不擅长的“引导者”角色。而且他觉得这件事本身非常无聊。
 
看到Ashish这样发愁,我对他说,你一定知道这句话--如果故事中出现手枪,就必须让它发射。
 
他说:当然。这是契柯夫最有名的戏剧理论。
 
那你觉得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具体的我也说不好,大致是想说明一种必然性吧。。。
 
对呀。我觉得契柯夫想说的是,必然性存在于一切逻辑,意义和外界抵抗力之外,而具有本身职责的功能。也就是说,所谓的必然性是作为职责的必然而存在的。
 
你是想说,去教那帮调皮捣蛋的中学生也是我们职责的必然?
 
当然不是我们整个人生的必然。不过在眼下确实是的。
 
Ashish想了一会,叹口气说,好吧。。。如果契柯夫真是这样想的话。。。
 
就这样,在他最崇敬的大文豪契柯夫的精神指引下,Ashish终于鼓起勇气去当了一回“调皮捣蛋中学生”的“引导者”。那天我和他恰巧就分在一组,我觉得他完成得相当不赖。
 
。。。。。。
 
培训结束后,我和他各奔东西。他回去印度洋中的那个小岛,我则回了伦敦,接着又被派来纽约。
 
然而我们一直保持联络。中国农历除夕的前一天,他打来电话祝我春节快乐。我拿着电话楞了半天--他是今年第一个祝我春节快乐的外国人。真是有心。
 
今天和他通完电话后,身处天寒地冻的纽约的我也似乎感觉到了毛里求斯的夏日气息。
 
希望有一天能真的踏上毛里求斯的土地,和Ashish再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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