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犹未冷

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再谈政治话题了,可是当我看到网上轰轰烈烈的一片抵制家乐福的呼声,看到合肥和武汉家乐福店都被愤怒的群众砸店抗议的消息,还是忍不住的心痛。有些话不吐不快。

我完全理解大家对法国失望,不想再买法货的心情,就像我现在对里查基尔和乔治克鲁尼的电影完全没有兴趣甚至反感一样。但是,可否先听我讲两个故事?

故事一:去年11月,重庆家乐福超市沙坪坝店推出十周年店庆促销活动。1110日更推出一款菜籽油特价促销,原价每桶51.4元的5升装菜籽油当天只卖39.9元。早晨4点刚过,就有大量市民前往排队等候。上午840分超市开门营业时,大量市民涌进店内抢购菜籽油,造成严重踩踏伤亡事故,3人死亡,31人受伤。

故事二:19995月,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用导弹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造成3人死亡,20多人受伤,使馆建筑被严重毁坏。消息传来,举国震怒。大学生们纷纷走上街头进行游行示威,很多人更是提出了“抵制美货,拒喝可乐,进攻麦当劳,砸烂肯德基”的口号。当一群愤怒的学生准备冲进一家肯德基的时候,一位在店里打工的中国大妈直接给学生们跪下了。她流着眼泪说自己下岗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新的工作,哀求学生们不要砸了她谋生的饭碗。。。

家乐福里卖的绝大多数都是国货,每家超市养着数百名中国员工,供应商的后面站着不下百万的中国工人。有人说华联之类的别的超市也卖国货,没错,那么家乐福如果真的垮了,它的员工怎么办呢?又有人说到时肯定有本土超市接管,员工可以重新上岗。我真的无语了,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的人,我建议你们都去向在投行做公司并构的朋友打听一下,看看兼并收购有哪几种,并构之后员工的去留比例,以及公司兼并的一般程序及所用时间(不要以为新东家第二天就能接手)。别的不说,看看最近刚刚停止运营的甘泉航空吧,最近十几天来一直未能寻获买家,临时清盘人KPMG已经与700名员工终止聘用合约,380多人已经向劳工处登记。KPMG已经说了:临时终止合约的员工可以依法获得补偿,但不能保证员工可以取回所有欠薪。

还有,供应商和家乐福的供销关系也分好几种:不少供应商采用直销或签约的方式在家乐福进行销售,有的是直接支付场地费和促销费用,还有的是按卖出多少和家乐福提成,而如果商品过期没卖完是不会获得家乐福的赔偿的。受损的是谁的利益?中国供应商和我们自己几百万工人的利益。

有时我也希望世界上的事情是非黑即白,一加一等于二。可是事实并非如此。经济全球化,中国经济的发展模式,国际贸易之间的息息相关,有太多因素在互相制约。外国资本需要依赖中国市场和中国消费者,中国工人也同样依赖国外资本提供的就业机会,中国商品也需要依赖外资铺设的零售链。以暴制暴,受伤害的只会是我们自己。

有人说只抵制一天就好,重要的是表明我们的态度。我觉得,只抵制一天,只会让法国人更看不起我们。如果法国也群情激奋地发起抵制中国商品的活动,但是只抵制一天,第二天又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照常购买“中国制造”,你会觉得法国人“很愤怒很强大”还是“很傻很天真”?

所以在这件事上我的态度是:不要抵制家乐福,不要因为任何事情影响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如果你心里真的不舒服,就是不想去家乐福,当然没问题,你绝对有不去的自由。但是不一定要影响别人,要求别人也不去。请不要指责五一去家乐福购物的普通百姓为“汉奸”,因为他们中有些人的经济情况可能需要他们购买家乐福的特价商品,就像故事一里面提到的特价菜籽油。更千万不要搞什么示威和集会,人一多情绪就容易失控,搞出暴力行为就是彻头彻尾的闹剧和悲剧。浪费警力不说,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不是我们自己人?有谁体谅过家乐福员工的心情?我在网上看到合肥家乐福店内聚众抗议的视频,非常震惊非常害怕,每一张脸上都是狂热的表情,声嘶力竭地高喊口号,简直是文革重演。我们真的真的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文革了。

最近我认真想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觉得有不同的声音绝对是好事,谁也不愿意生活在只有一种声音的国家。只要第二种声音是就事论事,而不是纯粹为了反对而反对地批驳第一种声音,导致掩盖了问题本身的话,就是有意义而值得尊重的。我最害怕的还是那些完全麻木的人,就像鲁迅先生在《呐喊》中写道,“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

还有很多人和我讨论“阴谋论”的问题。就目前来看,我觉得西方国家确有它们的阴谋。我从事金融这个行业,虽说不见得有很高瞻远瞩的眼光,但是对经济问题还是比较敏感。想得越多,越觉得“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这个“亡”字不是领土意义上的,而是经济上的。

从去年夏天开始,美国次贷危机影响欧美诸国。各大投行损失惨重,光是上周,美林,花旗等投行就一共裁员一万多人。当年和我一起进入公司的很多美国同事都已经被裁,摩根大通的分析师预计今年伦敦金融区的裁员人数可能达到四万人,真是人心惶惶。

国内的经济学家说次贷危机对中国经济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我觉得完全不可信。美国次贷危机导致美国金融市场动荡,美联储持续降息,加速了美元贬值,中美利差倒挂,给人民币升值形成了很大压力。加上目前人民币对美元升值加快可能是缓解国内通货膨胀压力的选择之一,这些都是导致目前人民币升值加快的主要原因。人民币升值和将进一步大幅升值的预期将诱发境内外投机资金进入流动性高的投资领域,这才是国内股市暴涨,或者说金融地产股暴涨的根本原因,而不是什么所谓的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受外国资金看好而进入股市推高股价。这些外国资本操纵着金融市场,进入早撤退也早,人民币实际升值它们也赚,地产股市上涨它们也赚,然而受害者却是其它的小户和散户资金。等到人民币升值预期突然改变,这些外国资金自己先撤了,反方向的预期会自我实现,股市和房地产市场将迅速崩溃,中国必定陷入严重的经济危机。

有人说人民币升值可以提高中国人民的购买力,没错,但那是表面上的。实际最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人民币快速升值会打击中国商品的竞争力,影响对外出口,从而最终导致国内就业机会减少。大量的失业会使有消费能力的人口数量进一步减少,根本无法带来整体消费力的提高。

这绝对是一场金融战争。最有可能对中国经济造成严重损害的就是人民币汇率和房地产市场。外国投机资本就等着让人民币汇率自由浮动,把人民币捧上天,牟取暴利,为它们次贷危机的损失买单。而正当我们需要更多地依靠国内的消费,而不是出口来推动经济增长的时候,过高的房价已经将中国人民的财富几乎全部掠夺一空,根本没有余钱进行消费。而且目前我国的房地产业走势极不健康,甚至有房地产绑架银行的趋势。如果处理不当,中国自己的次贷危机也只在旦夕。

此外,由于全球粮食储备降至1980年以来最低水平,粮食和食品价格的大幅上涨引发全球范围内的通货膨胀,更直接影响到发展中国家低收入阶层的生存。最近几个月来我们已经意识到,发达国家已经开始把粮食作为类似石油的战略物资,通过对粮食和石油的炒作来部分地向发展中国家转嫁经济和金融危机。

2008年将会是中国最艰难的一年,政治上如此,经济上更是如此。在这种时候,除了政府,谁也帮不了中国。我们身处的国际环境太过恶劣,中国宏观经济调控的当务之急是迅速稳定人民币汇率,加强金融监管,千万不能对西方国家“让人民币汇率自由浮动”的阴险要求作出让步,不要给国际热钱炒作提供舞台。而对我们每个人而言,冷静团结最重要,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搞什么内讧。政府目前坚决不救市是对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击国际热钱,不能让它们吞噬中国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来的经济成果。作为普通老百姓,我们能做的就是努力工作,省油省电,多买国货,拉动内需。如果我们稳定团结,政府处理得当,或许可以度过这个危机,可是如果在这个时候闹事搞动乱(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那就什么都完了。请相信我绝不是危言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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