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基同学入厂维修记

最近的日子过得真是风生水起。从土耳其回来没过几天,铭基同学就被派去阿联酋出差一个星期。此间我的RP一落千丈,天天在办公室浴血奋战(话说经济开始慢慢复苏了同学们)。然后铭基同学出差回来又过了没几天,我又请了两天假陪他去医院做膝盖手术。

此事说来话长。简要地概括一下,就是他在大学时打篮球过猛(此人以前居然是篮球队长,号称“宫城”型控球后卫),导致右腿膝盖的前十字韧带断裂。迄今为止,那条韧带已经断掉差不多十年了。。。虽然并不影响基本日常生活,只是不能做剧烈运动,但是也够烦人的,有时只是一个跳下台阶的动作,或者走路走得好好的,甚至是在开车的时候,我只要一看到他一声不吭,满脸痛苦,就知道肯定又是那该死的膝盖出了问题,某个关节又脱位了。每当此时,他就要慢慢舒展右腿,自己摸索着把关节乔回原处。“咔嗒”一声,关节对上,他便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样的生活一过便是十年。今年铭基同学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决定做手术修好它。上周四是手术的日子。本来应该是中午动刀,可是前几个病人的手术耗时太久,我们在病房里一直等到太阳下山,花儿谢掉,而主刀医生除了在中午时匆匆来过,解释了手术风险,并在铭基同学的右腿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箭头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百无聊赖地在病房里等了足足六、七个小时,直到晚上七点多,等得快要崩溃了的铭基同学终于在被喂了几颗镇定丸之后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进行时我出去买晚饭,回来的时候手术还没做完。病房里空空荡荡,连床都被拿走了。我坐在桌前一个人吃着外卖,窗外夜色沉沉,感觉不胜凄惶。手术前的等待至多只是无聊,手术中的等待则更添一份紧张不安。主刀医生说“手术的风险是xx万分之一”,可是此刻人容易胡思乱想,脑海里有个微弱的声音一直在说“如果他就是那xx万分之一可怎么办。。。”,必须得用另一根强大的神经把那个声音硬压下去。这个十字韧带重建手术需要把他腿里的另一根完好的韧带切掉一半来替换断掉的那根,医生说“如果不行,我们会动用库存的捐献者的韧带,但是这样有可能会产生排斥反应。。。”,我又忍不住开始担心—所谓“捐献者的韧带”大概就是死人的韧带吧?如果装上后发现不合怎么办?。。。脑子里每个部件都在吱吱叫,嘎嘎响,互相摩擦,齿轮怎么也挂不上。

为了打消这些可怕的联想,我出去走廊里转了一圈。这家医院非常清洁安静,工作人员都很和气,也没有我在国内医院里常闻到的消毒药水味。可是医院毕竟是医院,有一种沮丧而消极的气氛,走廊长而弯曲,看不见尽头,成堆的手术器械就在旁边的某个房间里闪着冰冷的光。就像是漫长而冷酷的生活,大片的时间在眼前慢慢死去,没有任何快乐、爱或成功在前面等待着。好些病房的门都大开着,病人就躺在床上,身上插满各种管子,眼睛直直地瞪着墙上的电视。听见我的脚步声,他们慢慢扭过头来。我试着展开笑脸,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气氛像是在说懒得同还能活蹦乱跳的那种人说话。我只好尴尬地收回笑容,快步走开。

九点半,我听见外面有推动什么的声响。赶紧打开门,他回来了。一男一女两个护士推着他的床朝我走来。那个女护士立刻笑着对他说:“看,在等你呢。”我马上迎上去:“怎么样?手术怎么样?”护士说:“很好。很成功。”我胸中一直郁结的那口气终于散开了。看着病床上的他,眼睛似闭非闭,还戴着氧气面罩。脖子以下都被盖得严严实实,暂时看不出膝盖的情况。总之看上去非常唬人,像是刚做完什么了不得的大手术。他麻醉尚未全醒,无论护士对他说什么,都只能含糊地回应。我摸摸他的头发:“你还好吗?很痛吗?”他慢慢点头。我吓了一大跳:“痛啊?怎么会痛呢?”他又慢慢摇头。原来他的意识尚不清醒。为了让我放心,护士掀开被单让我看了看他的右腿,一层层的绷带从大腿一直包扎到脚趾,简直就像是一条“木乃伊腿”。

他渐渐地醒了过来。刚醒来就试图摆脱那个氧气面罩:“这是什么?我一定要戴这个吗?”然后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匪夷所思的无聊的小事,比如“我都没看见医生,只见到了麻醉师。。。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很委屈的表情);又比如“你帮我看看冰箱里是不是有个三文治?他们说会给我一个三文治。。。我点了烟薰三文鱼的。。。”直到现在我还是严重怀疑关于三文治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因为冰箱里空空如也,连个面包屑都没有。

长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服侍病人。铭基同学醒来一段时间以后,精神忽然变得很好。我陪他聊了会儿天,给他搭起小桌吃了我买回来的晚饭,又服侍他嘘嘘(尿在一个尿壶里)。。。直到半夜才离开医院。

第二天一早再去医院接他出院。他已经吃过早饭,整个人比头天晚上还要精神。又因为打过止痛针,所以也没有什么痛苦。物理治疗师已经来过,教了他怎么用拐杖。“身残志坚”的铭基同学还自己拄着拐去了厕所,不需要再用尿壶了,终于重新找回了尊严。。。护士给了一些药品和绷带,又交代了注意事项。我替他穿上衣服,就这么拄着拐出院了。话说拐杖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路上的人只要见到它,全都纷纷让路,表情也变得小心翼翼。。。

然后直到现在,铭基同学都在家里过着地主老爷般的幸福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洗澡也有我这个小工在旁边服侍着。之前在生活上一直是他照顾我比较多,现在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翻身做主人了。现在他右腿的绷带也解开了,穿着短裤和“御用”的白色长袜,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时不时地吆喝几声:“我要喝水!”,“给我冰块!”,“把我手机拿来”,“我的药在哪儿?”,“把排骨拿出来解冻!”,“我要吃苹果”,“毛巾呢?”,“再给我盛点饭”。。。。。。我则披头散发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这位大爷,只差没有随时应一声“喳!”每次看见他躺在沙发上笑得一脸满足,我就会产生深深的怀疑,怀疑这一切完全是赤裸裸的打击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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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手术前那个奇怪的箭头

刚做完手术

醒来没多久就强烈要求吃饭

第二天精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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