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来耕这块地,荒草恐怕都长到了半人高。其实我之前一直在写一篇短篇(或者中篇?)小说,结果电影“Inception”(《盗梦空间》)上线后,有一天我和同事阿比吃饭,我兴奋地向他讲述我正在写的这篇小说的内容,他听完以后,大惊之余又有点嗤之以鼻:“这分明就是Inception的低级版本嘛!”我当时还不相信,后来自己跑去看了电影之后,终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阿比的结论原来一点没错啊。。。自此我开始有点一蹶不振,小说也暂时被弃之一旁。不过在“休养生息”了几个星期之后,我也想通了――低级也好幼稚也好,反正已经开了头,就当是练笔吧。有时间的话我还是会硬着头皮把它完成的。
这个周末我和铭基同学又去参加了Secret cinema的活动。和以往一样,事前还是不会透露电影的名字,只有几个供你猜想的关键词,比如“起义”、“反抗”、“长途跋涉”之类的。这次的dress code是部落服饰,分为东南西北四个部落,分别有自己的部落旗帜,而参加者的头饰必须为自己部落旗帜的背景颜色。另外还需要带上地毡、靠垫以及一件可以用来交易的物品。
走去聚合地点的路上,我因为觉得自己打扮得奇形怪状,很有点不好意思,常常低着头闪避周围行人的目光。而越接近目的地,四周一望便知的“同道中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一看见他们我便松了口气――真是没有最雷只有更雷啊!大部分参与者都作阿拉伯式打扮,包着头巾,宽袍大袖。有人把家里的床单围裹在身上,有人直接穿着浴袍就来了。又因为带的东西太多,大包小包肩挑手提,导致大家看上去都是一副逃难的样子,倒是有点符合提示里所说的“长途跋涉”了。
来自不同部落的人们一路穿过亚历山大公园,道路两旁开始出现各种不可思议的景象――骑着骆驼的阿拉伯人,牵着绵羊的老妇人,挥舞着刀剑的沙漠勇士,要求和我们交换物品的阿拉伯少女。。。我们这些参与者也忽然变成了主角,在旗帜和马匹的率领下浩浩荡荡一路行进。公园里一些只是来散步的游人都被眼前的奇景惊得瞠目结舌,仿佛脚下的绿地忽然变成了沙漠,而伦敦俨然已经被阿拉伯人占领了。。。
电影的放映地点在亚历山大宫殿。一进门便吓了一跳――昏黄的灯光下,几个一战英国军官打扮的人正坐在桌前一脸严肃地办公,墨水笔、打字机、老式电话。。。一应俱全。进到里面大厅里,又是一派bazar的景象,卖小吃的,卖衣服的,塔罗算命的,手绘刺青的。。。热火朝天。终于来到放映电影的大厅,我靠――活脱脱一个难民营!所有的人都拿出地毡靠垫或坐或躺吃吃喝喝,四周还有肚皮舞女郎一边跳舞一边到处放电,最后连骆驼都威武地走了进来。一个阿拉伯女孩看上了我们带来的thunder drum(晃动时会发出雷声的鼓),要求以一串手链和我们交换,铭基同学指着她怀里抱着的一只玩具鹦鹉:“用那只鸟来交换吧!”她立刻佯作惊恐:“不行不行!这只鸟。。。它可是会说话的!”。。。总而言之,整个大厅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阿拉伯帐篷,到处飘扬的部落旗帜和奇装异服的人们又使我有一种参加地下组织秘密集会的冒险和新奇感。这是隐藏在庄严规整的伦敦城中的另一个世界。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电影的名字。。。当银幕上打出“Lawrence of Arabia”(《阿拉伯的劳伦斯》)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诶?好耳熟的名字!小时候肯定在哪儿听说过,好像是一部拿过奥斯卡奖的经典老电影。。。可是对于内容还真是一无所知。六十年代的老片子,连英文用词和口音都和现在有很大区别。整部电影又长达3小时45分钟,坐在水泥地上腰酸背疼的老傅我忍不住在中途躺下来小睡了一会儿。。。以我个人的眼光看来,这部电影并没有很多人说的那么伟大和不朽,有些地方还相当生硬夸张,但是它的文化意义绝对远远超过它的艺术价值。故事的主角劳伦斯是如此传奇的一位人物,以至于我和铭基虽然电影看得似懂非懂,回到家后却忍不住上网找出一堆关于他的资料来慢慢消化。
劳伦斯是个迷。在他生命的不同阶段,在各种非凡经历的刺激下,我们似乎可以看到他身上各种不同的特质――神性,人性,以及被战争、血腥和羞耻所激发出来的兽性。当看到这个牛津历史系毕业的英国陆军情报官穿着阿拉伯人的服装,只带领着五十个贝都因人和五十头骆驼,就穿越了不可能穿越的“死亡之海”内夫德沙漠,完成了从陆路突袭土耳其港口亚喀巴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中国的辛弃疾。当年只得二十三岁的他,也曾只率领五十多人袭击敌营,不但全身而退,还把叛徒擒拿带回建康交给南宋朝廷处决,当真是“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然而劳伦斯的伟大与悲哀也许远远超过辛弃疾。他以个人之力斡旋于阿拉伯各部落间,取得他们的信任,并使他们团结起来抵抗强大的奥斯曼帝国。这个蓝眼睛的大英帝国的子民,为了异国人民的自由,不惜与自己的国家为敌,率领着阿拉伯部队星夜行军,抢在艾伦比的英军之前夺下大马士革。而当成功的那一天到来之际,当阿拉伯的旗帜飘扬在大马士革的上空,阿拉伯人的不团结、目光短浅以及在政府治理能力和科技水平上的极度贫乏,使得这五百年来的第一次胜利最终沦为一场噩梦。新生的阿拉伯政权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政府,叙利亚最终于两年后转归法国委任统治。而作为一柄双刃剑,触及双方政治利益的劳伦斯也从此失去了利用价值。
空空荡荡的议会大厅里,这个灵魂已被战争磨损的人坐在那里静静地写着辞呈。银幕前的我们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为了给阿拉伯人一个国家,他背叛祖国,亲历战火,受尽折磨,并且不得不几次亲手杀死朋友,最终只换来这样一个混乱的结果。阿拉伯人亏欠他太多,虽然他从不要求任何回报。我们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劳伦斯这个名字,将永存在阿拉伯的传说。
真的很感谢secret cinema。如果不是因为参加了这个活动,我也许永远不会鼓起勇气看一部这么长的老电影,也就不会有机会了解劳伦斯其人和那一段历史。作为一个“知识焦虑症”患者,我总是对别人了解而自己不了解的知识怀有一种近乎羞耻的心情,迫切地想要拥有它,尤以文化、历史、艺术方面的知识为甚。然而这“羞耻心”并不出于想要向他人炫耀知识面的目的。我其实一点也不介意承认自己的无知。世界这么大,不了解的东西那么多,只要有愿望了解,并通过努力一点点地积累起来,我相信我也会慢慢变成自己所希望成为的那种有趣的人――是的,“有趣”就是我人生的终极理想。而一个有趣的人所拥有的最重要的品质,我认为是“宽容”这两个字。世界上所有的人们,居住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仰望着同样的星辰,每个人选择自己寻求最终真理的道路又有什么要紧呢?生命的奥秘太伟大了,不可能只有一条路通向答案。房龙先生在《宽容》一书中说到,现代的不宽容可以划分为三部分:由懒惰造成的不宽容,由无知造成的不宽容和由私利造成的不宽容。而其中第二类最严重。一个无知的人如果试图为了自己的智力欠缺而捏造一个借口时,就会变得更为可怕。因为接下来他会在自己的灵魂里筑起一座自以为是的花岗岩堡垒,从这个可怕堡垒的顶峰上,他蔑视他所有的敌人(即那些没有苟同他的偏见的人),让他们拿出被允许生存下来的理由。
法国人有句谚语说“了解一切便是宽恕一切”,也许“宽恕”二字稍微有点刺耳,但我还是相信,我们应该谦卑而努力地去尝试理解。
下个月我们会去以色列和约旦旅行,途中也会经过《阿拉伯的劳伦斯》的一些拍摄地点,这真是让人期待。以色列在历史上一直是个沉重的名字,尤其是关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恩恩怨怨,真是各执一词,不光是当地人,似乎连每个局外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看法。最近我也在看一些这方面的书,因为不想由于无知而妄下断言。有意思的是,看完《阿拉伯的劳伦斯》之后,查找资料时发现,阿拉伯学者认为,今日巴勒斯坦之所以产生纷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当年劳伦斯帮助英国人占领了那里,使其成为英国治理下的“犹太人家园”。无论如何,在旅行前看到这部电影,还是挺应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