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婚礼与如镜人生(下)

在英国的八年使得我错过了太多同学和朋友的婚礼,然而就像是老天想让我补上这一遗憾,自从离开了英国,最近一年多参加了四场婚礼。喝过ZZ的喜酒没几个月,又迎来了小昂和肥仔的大喜之日。

婚礼定在五一假期之后,于是我和铭基在日本度完假就直奔香港。这次可不只是坐在台下吃喝那么简单了,我是小昂“姐妹团”的成员兼晚上婚宴的司仪,责任重大,就连铭基同学和Alex都得化身“男姐妹”,需要承担诸如陪同新娘父母之类的一系列任务。。。

婚礼一大早我就跑去酒店房间待命。小昂的妈妈太客气,总拉着我说“辛苦你了”,可是其实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以我个人的经验,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婚姻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它能使你获得温暖的归属感、更健全的人格和相互陪伴的快乐。我希望我的好友也能享受这种细水长流的幸福。

细想也会觉得好笑——ZZ结婚我依依不舍,却又欢天喜地送小昂出嫁。这恐怕还是私心作祟吧,因为我知道同性好友之间的友谊不会轻易因婚姻而褪色,更何况肥仔是个如此宽厚(literally and figuratively,haha)的人。

打扮得差不多了,摄影师团队也如一场龙卷风般冲进房间。他们让我和小昂一起坐在窗边合影,还经验丰富地指挥我们摆出头靠头手挽手的亲密pose。小昂一边对着镜头微笑一边从牙缝里发出声音:“好别扭啊啊啊,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挽过手。。。”我也忍不住笑场了——还真是!在英国结识的这帮闺蜜都不是特“腻歪”的那种,感情再深也并不表现为亲密的举动。

伦敦的华人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家都是他乡为客,自然希望寻到三五同胞好友,一同消磨异国时光。然而酒肉朋友易得,君子之交难遇——成年以后,我认为最好的友谊便是“君子之交”,淡泊如水,心地亲近。而我也的确很幸运地认识了几位真正投契的好友:小昂、思晨、小丁、Alex。。。如果说我与ZZ他们的友谊是青春少年的相互陪伴,那么与小昂他们的感情则是建立在成年人志趣相投和价值观一致的基础之上。我们都喜欢正直的心、自由的灵魂、英式幽默、简洁的设计、有节制的小清新、自嘲精神、不浮夸的个性、一切美食、Brick Lane的地摊、午夜的卡拉OK、梁朝伟、公园野餐、BBC版福尔摩斯、百货公司里稳当的富庶感、被阳光熏炙的城市、搞怪的合影、各种八卦、美术馆里闪闪发光的世界。。。

我们一起度过很多个生日,唱过无数场卡拉OK,去过许多不同的地方旅行,拍了数不清的合影。大家性格都惊人的随和,集体旅行总是任由铭基同学策划组织,久而久之大家开始叫他“boss”,而我也变成了“boss太太”。和他们在一起,就算默默相对也不会无聊尴尬,就算遇到堵车或晚点也可以轻松愉快地打发时间。在外面碰到与我们气场不合的人,相互间对看一眼便心领神会。我们之间也不爱说那种肉麻或是虚浮的话,就连接到对方半夜打来痛哭的电话都说不出像样的安慰话语,却总能在面对看似过不去的坎儿时,奇异地从彼此身上获得慰藉和力量。

肥仔带着伴郎团来接了新娘,我和伴娘也跟着他们一起坐车去婆家敬茶。这是一整套冗长繁复的港式程序,其中好像还包括了拜神仪式。几位伴郎都是有趣的冷幽默男生,大家在默默旁观的时候,其中一位看似有点忧郁地对另一位说:“拜完神再去教堂。。。真的没关系吗?”

在我看来最艰巨的“敬茶”活动终于结束了,真是让人松一口气。我去卧室里帮小昂收拾礼服和鞋子,看见她已经除下广式裙褂,换上了婚纱。天哪!无数个惊叹号顿时如礼炮般在脑海里腾空而起——也太美了吧!!!之前只看过她传给我们的照片,没想到实物更是美如梦幻。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罕见的没有婚纱情结的女生,这个错觉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化妆师在帮小昂补妆和换发型,饿坏了的新娘子则忙里偷闲地不时啃两口肯德基。我蹲在床边看着身穿白纱啃着汉堡的她,一颗心渐渐变得像棉花糖那般柔软——这么可爱的一个女生,我多幸运可以和她做朋友。小昂是个真实自然、非常懂得为别人着想、对朋友的秘密守口如瓶、而且一点都不自私的姑娘。如果你也认识不少旅英的80后90后,你就会明白这是多么稀缺的品质。她自称“小熊人”,面对“压迫”总是很“熊”地默默吐槽然后默默承受。有时我也会“怒其不争”,因为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可能已经暴跳一千次了。。。可是我也知道,在她轻声细语的“算了”和“没事”的背后,是一颗真正善良和容忍的心。

我常怀疑她是平日里积攒了太多RP,所以才能到处遇见明星。尤其是在她从伦敦搬去香港之后,平日里无论是吃饭、逛街、看展览、去裁缝店改衣服。。。甚至在鸟不拉屎的后巷也能与大明星不期而遇,当真是匪夷所思,令在香港出生长大的铭基同学都自叹弗如。

小昂的RP还表现在她极其爱吃却非常纤瘦,属于怎么都吃不胖的类型。可是与弱质纤纤的淑女模样形成反差的,是她那令人惊喜的幽默感。小昂在英国的时间比我更长,深得英式幽默的精髓。她一直是长发齐刘海,有一次同事说了一个让她很惊诧的观点,她很镇定地对那个同事说“You cannot see my eyebrows now but I can assure you they are up here”并同时指向头顶;她每次买护肤品都惴惴不安,因为售货员总会看你一眼然后狂推荐她觉得针对你皮肤问题的产品。她说:“要是有天她推荐美白加保湿加抗老加祛斑加恢复弹性,我就感觉心很累,可能不会再爱了。”;如果肥仔说了什么惹恼她的话,她会淡定地把甜筒外面的脆皮全部舔一遍,然后微笑着告诉肥仔“这是家里最后一个”。。。

沉浸在一片温柔心绪中,我收拾完东西,准备和兄弟团一起乘坐事先安排好的小巴去教堂。大家其实都有点困,一上车就纷纷打起了瞌睡。大概过了五分钟,昏昏欲睡的我忽然听见一声惊叫。“Holy shxt!”伴郎整个人从座位上跳起来,大惊失色地指着车子的后窗外面,“那辆。。。那辆小巴怎么也跟来了?!”

婚礼一共安排了两辆小巴,后面这一辆本来是给新郎家人乘坐的,可是我们凑近一看,整辆车上空无一人,那个司机居然没等大家上车就昏头昏脑地直接跟着我们这辆车开动了。。。

我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终于反应过来以后,赶紧集体朝后面那个司机挥手:“Go back!回去!”

司机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不理睬我们。伴郎只好冲下车去将他截停,回来的时候他拼命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脸犹有余怖:“如果我刚才没醒来,他岂不是要一路跟我们到教堂?!”

还好,小小的乌龙事件之后,一切都顺风顺水。到达教堂时,本来还阴沉沉的天都露出了几缕金光。刚下车,一眼就看见推着婴儿车的小丁一家——他们头天晚上才刚由伦敦飞抵香港。这时铭基和Alex也已赶到,大家忙着拥抱、聊天、合影、逗小橙。。。几乎忘了我们是来参加婚礼的,只差一瓶香槟,小教堂就可以变成我们的party现场了。只可惜思晨同学因为工作原因实在没时间飞来参加婚礼,要不然“伦敦帮”就可以在香港聚齐了。

人说过去和未来都像他乡,我们在那里过着不同的生活。而我的过去的的确确在他乡发生,回首望去却又恍如故土。Gap year旅行中,不止中国游客是同胞,就连遇见英国游客也觉得如同胞般亲切——英国口音一对上“暗号”,大家马上开始互问“出处”,开天气、食物和女王的玩笑。身在伦敦的时候常常想逃离它,觉得它漫长的冬日简直会侵蚀一个人的灵魂。离开后却恋恋不舍,思念它就像思念自己失去的一部分。那往往是一种抽象而超然的怀念,对象并不是某个特定的事物,而是一大团松软模糊云朵状的东西,它遮掩住不愉快的回忆,使我们得以在一片温存中承担过去的重负。

怀念英伦,怀念在那里结交的好友,其实也是因为它和他们像镜子一样,映照出我自己的过往。那是极为特殊的八年时光——青春正盛而心智已然成熟,旅居异乡却拥有稳定的生活,清楚自己不会永居此地,却又尚未决定归期。我们犹如生活在真空之中,沐浴在这座无与伦比的城市的光华之下,肩上却完全没有国内同龄人普遍感到的买房生子挣大钱之类的压力——我们总觉得那是回国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不需要活在国人的眼光里,也没有父母长辈在耳边说教。在那段日子里,上班、加班、抱怨工作、读书、旅行、看电影、看展览、喝酒、唱K。。。都是生活中的重要事,而前途和命运则像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我们沉迷于生活的表面,并不在意这股暗流将把我们带向何处。

小昂和我一样,在伦敦时总想着逃跑,跑掉之后又时刻思念着它。我想这大概是现代人的病,总爱折腾,永不满足。然而生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最好还是让伦敦像命运之神那样悬在我们头顶上空吧,让它的魅力和魔法永存。让我们想象它会一直等待着我们,不会遭到破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伦敦帮”在教堂里聊得热火朝天,直到负责婚姻注册的律师过来把我们拉走谈正事。婚礼仪式很快开始了。音乐响起,大门打开,我和伴娘按照指示假装很优雅地慢慢走进教堂。身着梦幻婚纱的美丽新娘挽着她爸爸的手臂随后进来。仪式的每一个步骤都庄重而感人,当昂爸把小昂的手交给肥仔时,我有点被挡住所以没看清全部过程,可是忽然发现小昂眼泪鼻涕都在一起流,而且到了需要动用纸巾的地步。转头一看,观礼席上的小丁也泪流满面,整张脸都哭红了。我本来虽然感动但还没到落泪的地步,可是一看到小丁这样,鼻子也立刻发酸,只好用力深呼吸把眼眶里的泪逼回去。

直到仪式结束去问大家才知道,原来昂爸实在太舍不得小昂,抓着她的手足足两分钟都不肯给肥仔。。。后来下午在酒店休息时,昂妈告诉我说,昂爸以前曾宣称自己绝不愿意在婚礼上亲手把女儿交给新郎,他舍不得。可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他还是在女儿的要求下乖乖照做了。

我想起曾经和同事一起在网上看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女儿切尔西结婚的新闻,照片里牵着女儿走过礼堂长廊的克林顿居然瘦了那么多,按照同事Caroline的话来说就是“他瘦得简直disgusting”。克林顿本人则傻笑着说是因为女儿嫌他看起来还不够帅,要求他在婚礼前减掉七公斤体重。。。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过,看到交换过戒指行完礼后,已结为夫妻的两个人欢乐又得瑟地重新由教堂门口走回来的样子,我觉得昂爸大可放心了。我和小昂在同一天认识肥仔,虽然知道她一向喜欢胖胖的男生(事实上她喜欢看起来胖胖的一切东西,比如松狮狗),当时却真没料到他们俩最后会走到一起。可是后来从伦敦到香港,这些年来他们经过了生活的重重考验,两个人的感情却丝毫没有褪色。每次看到这小两口互相拌嘴玩闹,我都会觉得命运真奇妙——它真的会让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对方。

且不说兴趣和品味之类的东西了,他俩连幽默感都超有默契——小昂总是嘲笑肥仔没脖子,而肥仔也总能编一个不同的答案来打败她。小昂:“肥仔你没有颈么?”肥仔:“我有,只不过短而已。”小昂:“You are ‘neckless’.”肥仔:“Yes I’m genetically modified.”小昂:“肥仔妳條頸去佐邊?”肥仔:“跌佐入海。”无法领会笑点的人或许会觉得无聊吧,可是根据我的经验,擅长在日常的无聊和琐碎中分享乐趣的情侣才最能享受幸福的婚姻生活。

晚上的婚宴原定由我和肥仔的一个朋友担任司仪,他讲粤语,我说普通话,串场词也已经写好了。可是我的搭档好像很忙,小昂之前就告诉我他当天不一定能到场,因此早早就安排了Alex和铭基作为替补和替补的替补。。。宾客们已经在大厅里喝了几轮酒,眼看着婚宴快要开始了,我的神秘搭档还不见踪影。Alex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挑起司仪重任,惊得赶紧拿起串场词来恶补。

还好,神秘搭档Karson最终还是赶到了。在和我进行了亲切友好的快速寒暄之后,他马上坐下来开始看稿:“这样啊。。。嗯,这里,这里我要改一下。。。”然后即刻就掏出一支笔在纸上密密麻麻地写起来。我有点不安:“你在改什么?”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露出神秘的笑容:“我只是改我自己的部分。。。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他就这样写了整整五分钟,而且全程都不肯告诉我到底写了些什么。What the fxxk,我想,这就是粤语里说的“临场爆肚”啊!有没有合作精神啊大哥!到时候你说那么多我不可能一句话带过吧?!

等到Karson终于告诉我,他要讲的是他和肥仔在大学初识的趣事(肥仔宣称自己是竹野内丰。。。)的时候,离婚宴开场只剩下一分钟了。作为小昂的好友,我觉得自己也应该说点什么——玩笑、怀旧、祝福的话语。。。可是时间仓促,之前完全没有准备,脑海中千头万绪却又一片空白。

最后在台上说了些什么,我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也都是些平凡又“官方”的话吧。为此我一直觉得有点遗憾,而且回想起来,好像还真没跟小昂和肥仔说过正经的祝福。小昂,你也知道当面我们总是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还是在这儿说吧。祝福你和肥仔白头偕老。希望当你们年老回想过去岁月的时候,发现它和你们所期望拥有的人生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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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日本就是吃喝玩乐的,没怎么认真拍照

我画的

 

小昂婚礼

得瑟

下午还抽空去看了鸭仔

 

周末去泰山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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