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真相

站在家里的阳台上向外望去,左边是滔滔不绝日夜不止的泰晤士河,右边是一个湿地公园。有大棵成片的树林,草木蓊蓊郁郁。有些长在小山坡上,有些长在河边。是的,公寓楼边也另有一条河,小小的,风平浪静的河。河边有大片芦苇,有风吹过时便倾斜不止,好似绵延多情的长发。最特别的是那条木桥,样式简单的木桥,横跨河水之上,从住宅楼下开始,长长地一直连接到湿地公园的尽头。
 
黄昏的时候,远方的天空夕阳西下,宛如血色流动。左边的泰晤士河,在一天的这个时刻,已然凸显出千帆过尽的姿态。其实,千帆过尽,比之千帆林立,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自从搬到新家,上下班时花在路上的时间大大缩短,只有一站公车加一站地铁的距离。下班的时候,有时和铭基在公车站遇见,便一路携手走过那条长长的木桥。正值夏日,桥边的河里有袅袅睡莲开放。也许造桥人也偏爱莫奈的画吧。
 
你大约会觉得这是十分和谐的生态景象。然而若是你走近湿地的树林,仔细看看,会发现自然界决绝的另一面。生活在群体中的树们,为了获得充足的阳光和空气,有时竟会达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尤其是两棵紧紧依偎共生的树,非要有一个逐渐衰竭枯死,另一个才能长得益发茂盛端庄。我听见自己轻微的叹息,树尤如此,人何以堪?世间万物都须遵循自然法则,只因生命殊为不易。
 
和谐抑或残忍,究竟哪一个更接近造物的真相。
 

 
妈妈去美国看我的时候,带去了一些书籍。我写给她的书单,大多都已买到。于是我的手边就有了这本冷冰川的《遁词》。
 
冷冰川的黑白版画,一看之下颇为惊艳。他于黑白之间用精致线条构筑出奇异画面:花园,植物,回廊,内景,钢琴,猫,当然还少不了那个几乎在每一幅画中都出现的女人。
 
女人是裸体的女人。有轻微的色情意味吗?当然有。然而她的躯体源于画家那纵横纠结的累累刀痕,背景的错综复杂又使她化身为构图的需要,官能化的倾向被大大冲淡。再加上冷冰川本人在这一题材上的一再深入,作品于是呈现出严肃的自省气息。
 
冷冰川不厌其烦地刻画那些热带植物:花,草,树,叶,累累的枝蔓。画面繁复得令人乍看都难以消受。
 
渐渐地就能从繁复中看出惟一来。从女性的视角来看,这惟一就是画家对女主角,乃至女性这个团体的温暖情感。
 
他心中怀着这惟一,可是不敢走近。他没有放弃繁复的勇气,还是不忍破坏他心中的惟一?要知道,有的时候,越近越伤。
 
冷冰川的繁复表达,让人很自然地就想起另一个风格正好完全相反的画家:丰子恺。
 
丰子恺的画,虽然人称“漫画”,在我看来却是绝品的好画。几笔勾画,寥寥数字,人生百态尽在其中。究竟是要怎样的人生历练,才能将如此丰富的感受浓缩在这样简单流畅的线条之中呢?
 
丰子恺大概从未想过要摆脱简单,因为题材本身已经太大了,大得任你怎样的繁复也是无从下手。中国式的”留白“,反而带来更大的思考空间。
 
我仿效的“丰式漫画”:
 
 
 
 繁复抑或简单,究竟哪一个更接近人生的真相。
 

 
 上周六,和几个拍友一起去Camden Town拍照。
 
Camden Town以朋克文化闻名于世。走在这里的街道上,来往行人大多打扮奇异。要做一名真正的朋克,标志性的黑色,皮衣,鸡冠头,金属钉,刺青,穿洞等等是大抵少不了的。大概在一年以前,这里还可以公开出售软性毒品,如“magic mashroom”之类,现在则已被明令取缔了。
 
 
相对正常的年轻人。
 
 
 
 标准朋克造型。
 
很多人不认同朋克的生活态度和方式,认为他们和酗酒,毒品,滥交等字眼紧密相连。我并不否认这确是大多朋克的生活现实,然而若是在他们的行为仍未逾界法律的情况下,是否能多给予些宽容的目光。
 
毕竟在很多时候,我们无法确定,一些人选择某种生活方式,是源自其高贵的本性,还是放任自流,或者哪一种更接近幸福的真相。
 


 
三年前的我。在西藏。

 
 
 
三年后的我。在伦敦。
 
 

 
三年不是个很短的概念。样子有变化,生活方式也截然不同。三年前的我桀骜不逊,满脑子都是理想。三年后的我已经放下姿态,每天打扮得像个白领,混迹于这座城市金融区的匆匆人群。
 
我并不知道哪一种生活更接近幸福的真相。这个题目实在太大。对我而言,目前所能感知的幸福,就是拍摄这两张照片的镜头后面,那个人始终温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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