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少一座庙

看到舒婷的blog写去法源寺,我一下子又被回忆击中。坐下来算算日子,发现法源寺一年一度的丁香诗会已经开过了。
 
法源寺的丁香诗会其实渊源已久,尤以清代为盛。纪晓岚,龚自珍以及宣南诗社,当时几乎每年四月都到寺中赏丁香吟诗唱和。当年徐志摩陪同印度诗人泰戈尔来到法源寺观赏丁香,徐雅兴大发,在海棠树下做了一夜的诗,传为一时佳话。徐的老师梁启超特作宋词纪念此事:
 
临流可奈清癯,第四桥边,呼棹过环碧;此意平生飞动,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
 
法源寺素有“香刹”美称,花木繁多,从牡丹到丁香,香飘寺外,名动京城。从这个意义上说,法源寺可算中国寺庙中数一数二的风雅之所。丁香,僧侣,诗篇,好一派飘然出世的情怀。然而细阅史书,却又于历史的重重迷雾间见到另一个悲怆沉重的法源寺,式今鉴古,昭告方来。明明是佛家清净院落,偏又承载了尘世间大起大落,大悲大苦。
 
法源寺始建于唐贞观年间,是京城最古老的名刹。太宗为纪念北征辽东而战亡的将士而建此寺,其时名为“悯忠寺”。安禄山史思明坐镇北京时,曾在寺中建起两座大塔。唐朝完了,塔也倒了。。。宋徽宗在这里消磨掉人生的最后岁月。谢枋得白首绝食,饿死在寺中。袁崇焕的忠仆将主人的尸首从刑场偷出,连夜送进了悯忠寺。梁启超和谭嗣同在这里第一次见面。后来谭公的尸体,也被王五的兄弟寄放在此处。。。
 
逝者已矣,存者思思。
 
在北京时,我常去法源寺。第一次去时,刚读了李敖的《北京法源寺》。我对李敖其人怀有诸多保留意见,这本书却见李真心。 后来才知道李敖写书时从未去过法源寺。那次去是和当时的男友一道,两人按图索骥,一路慢慢寻去。下车的那站叫牛街,法源寺隐藏于无数破败的老胡同和回民小吃店中,俨然是大隐隐于世。到得寺庙,却不见期待中的丁香成海,这才知道花季已过,足足来晚了一个月。
 
再去时,我的天地已物是人非。前男友已成陌路,我和他的好友老王却阴差阳错地成为真正的心灵挚友,这份默契一直保留至今。我和老王一起踏足法源寺,四处观望,好奇更胜初次来访。我们看到了旁边佛学院的学生,我们轻声念着寺中壁报上僧人亲手书写的文字。我还记得其中的一则小故事,谈到佛教对色的看法。有人说,我见色如不见,心自回避之;有人说,我见美女如见红粉骷髅,心自憎恶之;有人说,我见美色,知是美色,心下安然。。。佛皆含笑不语。此时有一僧疑惑问道:美色何来? 我却看不见。佛方许之,以为大道。
 
自己一个人去的时候最多。去的多了,连常年在寺庙门前乞讨的那个恶形恶状的流浪汉也似乎认识了我。终于也看见了传说中的“香雪海”。丁香之盛令人叹为观止。我可以在院落一角的长廊上一坐就是半天,看满地黄花堆积。看树影间投射的圆形光斑。看偶尔走过的僧人。走过很多寺庙,只有法源寺带给我如此特殊的感受。看到僧人吃饭,打水,互相剃头,觉得世间安详,岁月静好。看到断碑残垒,又想到这座寺庙承载的忠骨碧血,济世除苦的情怀。便是那极弱且美的丁香,一联想到杜少陵的“晚随兰麝中,休怀粉身念”,也会令人顿起救世之心--虽然救世也是佛心。法源寺真是个矛盾的综合体。
 
中国的名山大川总少不了那一座画龙点睛的寺庙。在国内时因常见到,便不觉得可贵。去国离乡后方才体会到“登临似少一座庙”的心情。想在欧美的高山上见到中国的寺庙,这或许是奢求了。然而我也常常幻想,若是在寻常居住的城市中,能有小小一间佛家院落该有多好。伦敦,纽约,巴黎,罗马。。。这些城市美则美矣,在我看来,却总少一座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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