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狼为师

铭基上上个星期回香港,给我买了一本书,叫《狼图腾》。我这两天一直手不释卷,太精彩太好看,堪称“旷世奇书”。我的很多固有想法完全被颠覆了。
 
我不认为自己有所谓的“大汉人主义”,可是读了这本书才知道,自己被汉文化影响得太深了。我们的眼中,早已看不见千百年来与我们在同一片辽阔疆土共存的其它文明,更妄论深入了解了。姜戎笔下的神秘蒙古草原,以及那些崇拜狼图腾的蒙古人,真正为我开辟了一片新的天空。
 
我喜欢读写蒙古的书。张承志的蒙古研究做得也细致,然而他还是从我们农耕民族,食草民族的视点出发,最终着眼仍落在人性。这本《狼图腾》,讲的却是天道和大命。农耕文明捍卫的是“小命”,即人命和活命;草原民族捍卫的是“大命”,即草原和自然的命。这么多年来,占据汉文明主导地位的儒家文化中存在着太多对狼的误解和偏见,狼的故事正在从我们的记忆中慢慢退化。提到狼,我们第一个想到的是凶狠和野蛮,可是正如书中所说,农耕民族大量烧荒垦荒,屯垦戌边,破坏草原和自然的大命,再危及到人类的小命,难道不是更野蛮的野蛮吗?
 
大命死了,小命全都没命。
 
从小听着仇狼故事长大的我以前一直认为,狼吃羊,羊吃草;一个吃肉,一个吃素;一个残暴,一个温顺。所以身为弱者的羊是可怜的,而嗜杀成性的狼是可恶的。然而对于以草原为母亲的蒙古人来说,草也是命,草原才是大命。所以吃草的东西要比吃肉的东西更可恨。
 
古老的草原逻辑如狼牙利齿般铿锵有力,我的心也随着书页的翻动一阵阵的颤抖。恢恢天理,应当是站在游牧民族这一边的啊。
 
除此之外,蒙古草原狼如精灵一般的身影也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狼原来是草原民族的兽祖,宗师,战神和楷模。狼的尊严,智慧和顽强,狼的责任感和团队精神,狼对蒙古铁骑的训导和对草原生态的保护。。。已经深深溶入了蒙古人的血液中。可以说,如果没有狼这个军师和教官,就没有曾经大笔改写中国历史的成吉思汗和蒙古骑兵。
 
华夏泱泱大国,曾经被一批长期与狼军作战的犬戎,匈奴,鲜卑,突厥,蒙古,女真将领们打得山河破碎,乾坤颠倒。而小小一个蒙古族,也曾横扫欧亚,创造过世界历史上的最大版图。直到现在,中国汉族仍被西方称为蒙古人种,俄罗斯人甚至仍称中国为“契达依”--也就是“契丹”。
 
还记得中国“大一统”的开始么?秦始皇横扫六国,统一华夏前,秦国立国基地在戎狄游牧区。秦穆公前后灭了十二个戎国,成为西戎霸主。司马光曾说秦”以贪狼为俗“,然而中国的第一个统一就偏偏不是儒家帝王建立的,而是由狼性过重,甚至”焚书坑儒“的秦始皇成就。虽然秦王朝二世而亡,这一段狼性性格却对以后的汉唐盛世乃至整个中国历史都有着深远影响。
 
是巧合吗?世界历史上另一个版图仅次于蒙古大帝国的古罗马帝国,也是一个崇狼的帝国。罗马城“二子食狼奶”的传说以及罗马城徽中的母狼形象,恰恰证明了狼精神的源远流长。
 
姜戎把中华民族的历史演进用“狼血”和“羊血”,“狼文明”和“羊文明”做了生动的说明。比如五胡十六国时,中原变成草原狼的天下; 隋朝时中原民族其实是由鲜卑民族等游牧民族和汉族混血260多年所成就的混和民族;大唐李家也是不折不扣的混血,凶猛善战的唐太宗被各草原民族奉为“天可汗”;宋朝的华夏只剩下纯农耕的国土,“理学”的出现斩绝了狼性和狼欲,华夏汉族由汉唐时期的“文明狼”转变为软弱的“文明羊”;等到了蒙古民族崛起的时候,世界上所有的农耕民族都已经软弱得没有还手之力了,元朝的蒙古民族对汉族进行了长达近一个世纪的“输血”;大清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朝代,“康乾盛世”比“文景之治”和“贞观之治”加起来还长一倍多。清朝的满族统治者深刻认识到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优缺点,在吸取汉族文明精华的同时,特别重视保持满族性格中的狼性,例如定期围猎,满蒙通婚而满汉禁婚。。。
 
在古代中国的历史上,南中国汉族的最后政权无一例外地都被受到过游牧民族输血和混血的北方国家轻易灭掉。沉睡于华夏广袤农田的“东方睡狮”,连骨头都已经在杏花春雨和晓风残月中酥软掉。
 
我们不缺江南水乡,我们不缺敦厚温良。我们缺少的,是”三千越甲可吞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民族气概。我们缺少的,是“引狼入史”的勇气。
 
我们总以为游牧民族可以在武力上征服中原,而汉族却可以用汉文化征服游牧民族,这本身就是“大汉族主义”。实际上,在华夏漫漫长史中,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混血,中原民族早就不是纯正的汉族了,汉文化中也早已有了游牧成分。而且游牧民族也不是被动地被汉文化所征服,而是他们主动选择了汉文化,因为两者本身就早已有了交叉点。比如我们曾经辉煌的大清王朝。
 
在民族性格上,我和作者观点一致,就是要坚决走“现代文明狼”的道路,适度释放和驾驭人性中的狼性。如果像封建专制那样全面镇压人性中的狼性,结果是全民羊性,落后挨打;像文化大革命和法西斯那样疯狂煽动狼性,则把清平世界活活变成人间地狱。两者都是死路一条。狼与羊的完美结合是最好结果,但是前路依然艰难。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狼性不强的民族永远不会去主动争取民主和使用民主。如果不能正视儒家文化民族性格深处的弱性,我们也永远不能领悟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生存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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