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今天要讲一讲工作的事情。最近。。。老傅我真的忙到要发飙了,周末还在忙着挽救资本主义于水深火热之中。真是花自飘零水自流,流到年末鬼见愁啊。
今天的主题是什么?啊对了,办公室的电话。因为我在trading floor工作,用手机接和打电话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装B的资本家怕我们会走漏他们自以为很牛B的交易信息。所以电话就成为了我们与外界沟通的主要渠道。虽然当你不在的时候有秘书负责接你的电话,可是她们通常好吃懒做,而且一到五点就闪人,于是我们常常要帮忙接同事的电话。
很多八卦其实就是这样被发掘出来。比如我在纽约时曾接到一个婚礼乐队的电话,于是光荣地成为了知道我们team一个MD要结婚的第一人。阿比曾经接到过同事安东尼的妻子的电话,刚生完孩子不久的她在电话里带着哭腔吼道:“宝宝又拉屎了,拉得满地都是!你快点回来!”可怜的阿比在电话这头吓得半天不能反应。我也接到过一个语气暧昧的娇滴滴的女声电话,哼哼唧唧地要找一个男同事,可是连他的名字都拼不对。那厮回来以后我质问他:“你就招了吧,周末又上哪儿风流去了?”他还嘴硬:“我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对,他不是随便的人,可是随便起来就不是人。
上周的一天,我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接了一个打到我们大老板老K(没错,就是那个我以前写过的又神奇又彪悍的老K)线上的电话。听筒那头传来很有精神头儿的美国口音:“我找老K啊。”我说:“老K不在。”电话里那人很诧异:“可是你是谁啊?这不是老K的手机吗?”我马上意识到,老K又一次,再一次,屡教不改,人神共愤地把自己的手机转到公司电话上了。解释了一通之后我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老K的。”那人很爽朗地笑了:“呵呵,我是老K他爹啊。。。”
当当当当,我顿时觉得我的头顶好像漫画人物一样冒出了个气泡,气泡里写着大大的“太上皇”三个字。“太上皇”很和蔼地对我说:“英国都几点了呀?这么晚还在加班?”我赶紧敷衍了他几句。他忽然又呵呵笑着说:“我儿子把你们逼得这么辛苦呀?”这回我听出来了,他的语气里真有掩都掩不住的一股自豪。生了这么个好儿子,手下这么多人为他博命,真是牛B到死啊。
放下电话,我伤感地想:我爹娘什么时候也能享受到这种“福利”啊。
老K是个十分经典的人物。我以前就说过,他说话声音很小很低沉,可是透着一股让你无法说“不”的令人震撼的力量。连我这种一向号称“老子谁都不吝”的人在老K面前也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不敢随便和他嬉皮笑脸。可是话说回来,老K虽然拥有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我却从来没见过他真的发脾气,直到不久之前的这一次。
那是一个日本项目的credit discussion会议,说的通俗一点,就是我们已经赢下了客户的mandate,但是需要Credit risk(信用风险)部门的批准才能继续。因为时差的关系,我们一大早就正襟危坐在会议室里和日本香港三地连线,老K人不在伦敦,但也打进电话来参加这个会议。
会议正如意料中的争执不断。credit的人认为这个deal有风险,而且我们最后能拿到手的钱也不多,而我们的人则坚持说我们做这个deal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开拓市场,建立和私募投资公司的良好关系。总之,长达两个小时之内,基本上谁也不服谁,得不出任何结论。我烦得要死,决定先小睡一会。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中传来老K那个很微弱又很独特的嗓音:“我想我们应该做这个deal。。。”还没说完呢,一个不怕死的人就打断他说:“可是我们在费用上面会吃亏。。。”
老K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努力抑止自己的情绪。接着,他好像一边在倒吸着冷气,一边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你们给我听着,我不在乎我们他妈的能不能赚到钱。我不在乎,这是我说的。我们要做这个deal。我不想再听到有关这件事的任何争论了。”
我顿时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醒到双目炯炯。而整个会议室,包括日本和香港,都足足沉默了一分多钟,空气都好像瞬间凝固了。
坐在我对面的一个credit的人情不自禁地张大嘴说:“WOW――”,但他马上发现电话没有按mute键,自己吓了一大跳,赶紧按下那个键。
即使是在电话中,老K的宇宙霹雳无敌大气场也通过电流对每个人发生了巨大的作用。过了好半天,一个终于从这种震慑中惊醒过来的credit的人看了看大家,说:“呃。。。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那我们就。。。就批准了?”
一片死寂。没有人反对。其实我觉得也没有人敢反对。
老K平静地说:“好的。谢谢。我还有事,先挂了。”
我们默默地起身,离开会议室,在电梯里面面相觑,大家的脸上都是白痴般的神情。而仅仅一分钟后,我们就收到了来自credit的正式批准信。
大功告成。
上周我被迫加入了一个项目的deal team。第一天,同事保罗认真地对我说:“你要有思想准备,这个deal的客户很麻烦,是埃及的公司。”我“哦”了一声,心想咱也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人。因为工作的关系,连开赌场的黑帮我都一起坐下来吃过饭,埃及人难道能比黑帮还难搞定么。
第二天,我亲眼看见也做这个deal的女MD愤怒地摔了电话。她挥舞着双手说:“他们以为自己是谁?!他妈的emerging market player而已!也太嚣张了吧!”
第三天,我第一次和这帮埃及人开一个关于due diligence的电话会议,需要问他们很多商业财务等等方面的问题。保罗紧张地叮嘱我:“他们的英文口音有点难懂,语气。。。也不是很有礼貌,你要有心理准备。。。”我想,至于么?日本人的烂英文我都忍下来了,意大利西班牙人的火爆脾气也见识过好多次了呀。
但是我还是低估了埃及客户的彪悍程度。对方的背景声音一片嘈杂,而且常常没谈几句就说:“不行,你们等一下。。。”,然后只听见电话里乒乒乓乓的一阵巨响。我疑惑地问保罗:“他们那边失火了么?”他回我以迷茫的眼神:“不知道啊,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还以为他们在互扇耳光呢。”
不管我问什么问题,埃及客户的第一反应都是愤怒的:“啊,你不可以问这种问题!”,又或者是“我们不会回答你的这个问题!”我感到心底有一股无名火正在慢慢上升:不知道就不知道呗,不想说就不想说呗,你到底在愤怒什么啊?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英文特别差,常常听不懂问题,还反过来指责我问得不清楚。我顶你个肺啊,我的英文再烂,也强过你几条街吧。
可是,也许是“物极必反”的道理,随着我慢慢习惯他们这种愤怒的说话方式,悲剧也就渐渐变成了喜剧。因为这个客户是电信公司,我问他们:“请问宽带业务在埃及的渗透率大概是多少?”对方:“你不可以问这个问题!”我:“为什么不能问啊?这种信息是公开的啊。”对方:“呃。。。呃。。。大概是2-3%吧。”“谢谢。这个渗透率还是比较低啊。”我随口说。
我无心的一句话不知触动了埃及客户哪一根敏感的爱国神经。他忽然对我咆哮起来:“可是!可是。。。真实的数字应该远远大于这个!我的意思是,如果只算合法用户的话,应该是这个数字没错,可是,你要知道,在每一个合法用户的后面,其实都有很多个其他的用户!可是这些用户却没被算进来!”
我立刻不厚道地笑了:“你是说,只要有一个人成为合法的宽带用户,那么可能整幢楼里的人都会偷偷连到他的线上非法共享网络喽?”
“是。。。不是。。。”对方意识到自己在给埃及左脸贴了金之后又给右脸抹了黑,有点尴尬。
“无论如何,这个数字说明贵公司的宽带业务在埃及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只好给他个台阶下。保罗在一旁已经快要笑死了。
从那以后,埃及客户和我说话就变得小心多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尽管我算是给我的team出了一口小气,这帮埃及人还是反过来狠狠玩了我们一把。这个周末我奉献了无数私人时间在这个deal上,昨天甚至工作到凌晨五点去赶他们那个紧张的deadline。可是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刚刚接到埃及方面的通知:他们已经停止了这个项目的一切工作,因为他们想买的那家公司已经和别家签下协议了。。。
我盯着那封邮件,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就让我在自己的地盘发泄一下情绪吧:
你他妈干嘛不早说!你大爷的!
在Tate Modern的照片,地上的裂缝是人为的艺术。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