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Day 4):Mexico City( 墨西哥城)+Teotihuacan(特奥蒂瓦坎)

站在瓜达卢佩圣母堂前的广场上,导游亚历山大向我们展示了一张几百年前墨西哥城的图片。图片上竟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和几个小岛,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现在的墨西哥城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之一,然而其前身特诺奇蒂特兰城却是一座建在湖心小岛上的独立王国,进出需要乘独木舟或越过堤坝。而16世紀西班牙征服者占领特诺奇蒂特兰后,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锲而不舍地將湖面大部分的区域不断填平,成为今日的墨西哥城。因此如今的墨西哥城绝大部分的市区都是建立在不稳定的回填土之上,不但对于地震之类的天灾特别沒有抵抗能力,而且因为近年来地下水的急剧缺乏(为了满足不断增长的人口的用水需要),这个有2200万人口居住的城市正面临加速下沉的灾难,在过去100年中已经下沉了9米多!

亚历山大说:“看到那座黄色穹顶教堂吗?它是斜的,你们看到了吗?还有旁边那个塔。。。还有右边那座建筑。。。统统都是斜的!这就是因为这个城市在不断下沉的缘故。你们没发现吗?就连你们住的青年旅舍都是斜的啊。。。”

难怪!我一直觉得旅舍的房间和浴室有点不对劲。上次洗完澡出来,差一点就直接一路下坡滑回房间了。我还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曾经是个大湖的墨西哥城正在下沉这件事令我感觉十分奇妙。果然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连世界都在不断改变,何况人呢?旅行总会促使你正视你与这个世界的关系。记得电影《摩托日记》有句宣传语:“让世界改变你,然后你就能改变这世界。”切·格瓦拉也在日记中说:“这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夜晚,和他们的相遇使我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忽然间对这个世界陌生起来。。。当我们离开丘吉卡玛塔时,可以感觉到世界在改变――还是我们变了?。。。在美洲流浪,为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我已经不再是我,起码不是相同的我。”

年轻的切·格瓦拉和格兰纳多本来只是怀抱着青春的热情在拉丁美洲的土地上流浪,可是那趟旅行却为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格瓦拉在旅途中被世界所改变,萌发了革命意识,并从此决定去改变这个世界。想到这里,又想到自己之前大言不惭地说要“在旅途中寻找自我”,实在是有些空泛可笑。世界在变化,我也随之改变,“寻找自我”又从何谈起?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让自己适应并欣然接受世界赋予我的种种变化,从而发掘出自己身上宽广的潜力和可能性吧。

说起拉丁美洲的变化,最明显的分水岭便是西班牙殖民者对这片土地的征服。墨西哥自然也不例外。几天游览下来,感受最深刻的就是西班牙人对墨西哥的影响。用在旅途上认识的新朋友Nurit和Idor的话来说:“西班牙人真是相当混帐啊!”在瓜达卢佩圣母堂里,我们看到圣母玛利亚的画像。据说在1531年12月,一位名叫Juan Diego的印地安人在这一带看到一位身穿镶金蓝斗篷的美女,即是圣母玛利亚。圣母让Diego去带话给教会,说想让人在这里建一座供奉自己的神殿。但主教不相信他的话。Diego于是又跑回去见圣母,让她施展神迹以说服教会。最后圣母不但变出满满一衣襟的玫瑰花给Diego(因为玫瑰不在12月开花,故视为神迹发生的证据),而且她身体的图像还奇迹般地印到了Diego的斗篷上。于是教会最终相信了他的话,礼拜活动从此在这一带盛行起来。

瓜达卢佩圣母的画像和我们在欧洲看到的有些不同,她身上有很多墨西哥的影子。她是印地安妇女的容貌,有着棕色皮肤;她全身笼罩在太阳的光芒中,而当时的墨西哥人(阿兹特克人)崇拜太阳神;她的斗篷上有星星和几种特殊花朵的装饰,而这些都与阿兹特克人的神话和宗教紧密相连,有着高深的意义,其中一种四瓣的花朵更是墨西哥城的象征;在她的脚下有一弯月亮, 而“墨西哥”的原意就是“在月亮湖的中心”;画像最下端的天使有一对鹰的翅膀,而雄鹰在墨西哥人的文化中就象征着这个民族的诞生。。。因着这些微妙的联系,很多人甚至认为瓜达卢佩圣母其实是阿兹特克人崇拜女神Tonantzin的天主教版本。

Nurit是以色列人,本来就对天主教不太感冒,听了圣母的传说后更是一边偷偷发笑一边直拽我的衣角:“你看,我就说西班牙人是老狐狸吧?为了向印地安人输出自己的宗教文化,还特地编出这么个故事。。。多狡猾啊!教会肯定这么告诉当地人:‘对,她是圣母玛利亚,可是也是你们自己人――你看,她长得跟你们一样,而且她衣服上还有你们的太阳啊星星啊花朵啊什么的。。。’”

虽然有点不恭,可是我想的其实和Nurit一模一样。1521年西班牙征服了墨西哥,可是在此后的整整10年间,西班牙传教士在印第安人中并没有形成多大影响,而自从1531 年“出现”了瓜达卢佩圣母后,不到7 年时间,竟有800 万以上的印第安人改信天主教。如今的墨西哥到处都有圣母像,瓜达卢佩圣母被尊为拉丁美洲的天国守护神,美洲的皇后。可见这个故事是多么成功。亚历山大告诉我,就连墨西哥的独立运动时期,因为没有统一正规的旗帜,很多墨西哥民众都用瓜达卢佩圣母像作为独立运动的旗帜。。。

我听得张口结舌。望着教堂门口那些一路跪爬的原住民打扮的朝圣者,我觉得这一切简直不可思议。用殖民者施予他们的宗教象征来反抗殖民统治,听起来实在是有点讽刺。可是我后来又想了想,与征服埃及的罗马帝国和伊斯兰大军比起来,西班牙人至少还花了点心思将天主教和阿兹特克的宗教神话融合起来再“推销”给印地安人,罗马人和阿拉伯人可是把古埃及宗教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使其永不得见天日,也使得古埃及从此灭亡。。。殖民也是个技术活儿啊!

这天除了瓜达卢佩圣母堂和特奥蒂瓦坎金字塔之外,我们还去参观了特洛特洛尔科的三文化广场。三种文化的建筑遗产在这里汇合:阿兹特克人的特洛特洛尔科金字塔废墟,17世纪的西班牙圣地亚哥教堂,以及如今的大学文化中心。1521年西班牙人击败了特洛特洛尔科的守卫者,广场上有一段关于这场战斗的铭文:“这既非胜利,也非失败,这只是今天墨西哥混血人种惨痛的开端。”三百年的被殖民史使得墨西哥人成为西班牙人和印第安原住民的混血民族,我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便惊讶地注意到街上的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面貌,完全有别于我此前想象的千篇一律的棕色皮肤和宽阔前额。

西班牙人到来后摧毁了阿兹特克人的金字塔和神庙,并用阿兹特克建筑物的石头在原地建起了圣地亚哥教堂。因为他们意识到这一地点对于当地原住民的重要的宗教意义,希望在同一地点建起的天主教堂也能诱惑他们改变信仰。我看着教堂边发掘出的阿兹特克金字塔废墟,发现一块圆环状的石头不伦不类地矗立在其中的一个金字塔上。“那是什么?”我好奇地询问亚历山大。“一口井。西班牙人在那里打了一口井。。。”亚历山大双手一摊,露出无奈的笑容。“混帐东西!”Nurit和Idor几乎异口同声地叫喊起来。

然而更令人动容的还是三文化广场本身所承载的历史。1968年墨西哥举办奥运会的前夕,学生走上街头公开反对政治腐败和独裁主义。而当时的总统为了向世界展示一种稳定的局面,采用了极其严酷的手段来阻止抗议行为。离奥运会开幕还有一周,学生在三文化广场上举行了和平 示威活动,直升机在广场上空盘旋。突然,一架直升机上扔下一颗信号弹,随即枪声大作,几百名学生抗议者被政府军队血腥屠杀。然而屠杀的新闻被封锁了,奥运会却按计划如期举行。

近40年后,墨西哥现代历史上第一位反对党总统下令对此事进行的调查还是无果而终。没有追究,没有赔偿,特洛特洛尔科屠杀仍然是一代墨西哥人痛苦的记忆。只有一座新的特洛特洛尔科大学文化中心在屠杀现场旁边落成,收集电影胶片、报纸文章、照片、海报和访谈录音进行展览,并在楼下立起纪念碑来追忆和见证这场令人心痛的悲剧。

同伴们都对此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围着亚历山大七嘴八舌,问东问西。只有我和铭基呆坐一旁沉默不语。我之前已经从别的书上看到过对这一事件的报道,可是再次听到还是心内震荡,苦涩难言。人类的历史何其相似,日光之下本无新事。还有二十几天就是另一场屠杀的纪念日了,可是那个全世界最大的广场上,甚至容不下一座小小的纪念碑。

返回旅舍的途中,同行的美国小孩Roy还在兀自对特洛特洛尔科屠杀耿耿于怀。他嘟囔着:“杀完人没几天就开奥运会,这也太过分了。。。”然而其他人的注意力又很快被别的话题所吸引――中东民主革命,英国王室婚礼,本·拉登的死亡。。。亚历山大好奇地询问我和铭基英国人对王室的看法,一边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英国人仍然保留王室”,一边又表示自己半夜还特地爬起来看婚礼直播。。。

Roy忽然说:“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有很多事情都几乎同时发生了――威廉王子结婚了,本·拉登死了,教皇保罗二世被封圣。。。太戏剧化了,简直是好莱坞电影嘛――坏人死了,好人去天堂,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大家都笑了起来。果真如此。身处这样一个疯狂、戏剧化、高速运转的世界,以至于我们更热衷于谈论热点新闻,而不是自己的生活;我们更爱好成功和传奇,没有兴趣去了解普通人的愿望和心意;我们忙着追逐最新的资讯,根本没有时间去找回被剥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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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写信给我说照片太小,可是也有很多人能看到正常大小啊。。。是不是网速的问题?

瓜达卢佩教堂,很明显能看出它是斜的

瓜达卢佩圣母像

特奥蒂瓦坎金字塔

Nurit和Idor

墨西哥到处都是仙人掌

Roy挑战仙人掌,结果被成功刺伤

三文化广场,看起来倒是平淡无奇

阿兹特克金字塔废墟,后面是圣地亚哥教堂

“这既非胜利,也非失败,这只是今天墨西哥混血人种惨痛的开端。”

1968年特洛特洛尔科屠杀的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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