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4日(Day 6 ):Mexico City(墨西哥城)

在旅舍天台吃早饭时遇见两个刚刚到达墨西哥城的男生,一个来自印度,一个来自巴基斯坦(暂且管他们叫小印和小巴吧)。两人都在加州伯克利读MBA,得空飞来墨西哥度个两周的假期。他们是那种常见的亚洲精英的典型――聪明自信,开朗健谈,名校出身,踌躇满志。听到他们说自己两个月后即将开始在投行的工作,我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一声“果然!” ――果然在意料之中。学习好――读名校――学金融――去投行,这几乎变成了一条理所当然的“康庄大道”。

听说我之前也做投行,小印和小巴立刻对我兴趣倍增。“你读什么学校?在哪间投行?做什么工作?职位是什么?。。。”他们不断地抛出各种问题,简直要把我的个人履历挖个水落石出。望着天台上明晃晃的日光和远处教堂红色的穹顶,我忽然感觉时空错乱――这哪里是在旅途中的墨西哥城,分明是以前和同事们客户们社交场景的重现。。。

听说我辞职来旅行,小印和小巴显得非常吃惊。“你找好下一份工作了吗?”他们看起来很为我担心。我羞愧地回答说“还没有”,他俩对视一眼,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大概心里都觉得我很不靠谱吧。

小印和小巴的言行举止都令我觉得熟悉和亲切,因为实在像极了我以前那些同事们。我丝毫不怀疑他们日后也会成为最典型的那类banker。他们有点自我和傲慢,即使来到墨西哥,也压根不打算学西班牙语;他们对古迹和文化毫无兴趣,只打算在墨西哥城待上一天,就直奔海边喝酒享乐晒太阳;关于墨西哥,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这里的啤酒多少钱一瓶?”。。。我和铭基的兴趣与他们简直南辕北辙,奇妙的是我却一点也不讨厌这两个年轻人,也许是因为“同上贼船”的惺惺相惜,也许是因为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那股盲目的热情,也许只是因为年纪越大人变得越宽容。。。我甚至希望他们能够真心的热爱这一行,希望他们对经济和金融的兴趣不会被扼杀在日复一日繁重而单调的工作里。这样才会比较快乐吧。

今天是我们在墨西哥城的最后一天,还真有点依依不舍。短短几天我已经爱上了这里的人们。用“不卑不亢”来形容他们恐怕再合适不过。墨西哥人非常礼貌友善(在街头小摊吃东西,摊主会心血来潮地送给我们饮料喝;在某家店买不到想要的东西,店主会指引我们去别家店买,而且一连几家都是如此),可是又有别于我们在中东、北非和印度常常遭遇的那种别有目的的几乎接近猥琐的热情。也许因为墨西哥城是个大城市,人们见多识广,所以虽然街上仍然鲜有亚洲面孔,可是我们两个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感觉有指指点点和好奇的目光。墨西哥人身上有种自尊和坦荡,我们几乎没有遇见任何漫天要价,痛宰游客的事情。即使在拥挤嘈杂的地铁里,人们也会注意保持身体和目光的距离。车厢内有很多流动小贩走来走去,叫卖各种东西――矿泉水、口香糖、零食、化妆品、圆珠笔、唱片CD。。。令我惊讶的是其中不乏盲人,他们一般由另一个人引导着,一边叫卖,一边慢慢摸索着穿过一节又一节车厢。没有纠缠,没有强买强卖,没有过长的停留,人们只是各行其是,各得其所。车厢内时常有虔诚的天主教徒大声诵读《圣经》,其他乘客也只是礼貌地沉默着,并不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我想所谓文明,有时正体现在对自己和他人的尊重,就这一点来说,墨西哥人(至少是墨西哥城的人们)的教养实在令人敬佩。

在墨西哥城你永远不会饿死。无论你是否喜欢墨西哥食物辛辣浓重的口味,你都不得不承认这里有着全世界最有活力的街头美食。城里每走几步就有一个小摊贩,贩卖各种便宜美味的食物。我在伦敦上班时每周就至少要吃一次墨西哥卷饼当作午餐,来到墨西哥后自然少不了去尝尝真正的原汁原味。记得三毛在《万水千山走遍》里把墨西哥最典型的街头美食tacos(玉米面卷)形容为“好吃的小抹布”,当时就令我神往不已,没想到多年后自己也来到这里,天天吃上几个小抹布。更令人惊喜的是这里的水果种类多到和东南亚有一拼,尤其是我最喜欢的芒果又新鲜又便宜,而且小贩已将芒果洗净削皮切块,盛在塑料杯里,吃起来简直爽到让人想飙脏话。铭基同学常戏称芒果是我的“正能量”,不管遇到什么烦心事,只要一吃到“正能量”就天下太平了。

墨西哥人不但在食物上是重口味,在文化和传统上亦是如此。墨西哥城的人类学博物馆里展出的一些东西如果放在欧洲,很可能会被观众投诉说太过恶心和令人不适。在国家宫殿里,12位独立战争英雄的遗骨就放在半开的盒子里大剌剌地展现在所有的来访者面前。墨西哥人对于死亡有着他们独有的态度,没有沉重,没有伤感,有的只是拿死亡寻开心的幽默姿态。用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墨西哥著名作家奥克塔维奥·帕斯的话来说,“对于纽约、巴黎或是伦敦人来说,‘死亡’是他们永远不会提起的,因为这个词会灼伤他们的嘴唇。然而墨西哥人却老把‘死亡’挂在嘴边,他们调侃死亡、与死亡同寝、庆祝死亡。死亡是墨西哥人最钟爱的玩具之一,是墨西哥人永恒的爱。不可否认,在墨西哥人面对死亡的态度里或许有着与别人一样的恐惧,但是至少墨西哥人从不避讳死亡,他们用耐心、轻蔑和调侃直面死亡。”

我甚至觉得死亡于墨西哥人而言意味着一种艺术创造。他们用骷髅来装饰房屋,在亡灵节吃“死人面包”,纵情歌舞,他们爱听表现死的快乐的歌曲和笑话。。。墨西哥最有才华也最命途多舛的女画家弗里达·卡罗也同样常用画笔表现死亡,对死亡的迷恋是她的创作之源,她的自画像也往往是一副面露讥诮漠视死亡的神情。

在墨西哥城的“蓝房子”(弗里达出生、生活和去世的地方)和现代美术馆,我们看到很多弗里达的画,令人不安却也美不胜收。除了对自我身份和内心世界的探究以及对社会所怀有的批判意识,弗里达的画还很明显地具有“原生态”的特质。当墨西哥的同行们纷纷对欧洲艺术的最新流派顶礼膜拜时,弗里达却在画作中固守自己民族的血脉。她对印地安人的传统和神话充满兴趣,认为墨西哥有自己的文化传承,不需要来自国外的幻想。在印地安艺术完全不受重视的年代,她和丈夫迭戈·里维拉已经开始收集前西班牙时代的艺术品;在弗里达生活的年代,煤气已经被广泛应用,然而在“蓝房子”的厨房里我们却看到传统墨西哥式的砖灶,餐桌上也尽是土陶烧制而成的炊具餐具。。。弗里达拒绝承认自己是很多人认为的超现实主义画家,她说自己从不画梦,只画自己的现实,而“在墨西哥,现实和梦想被视作是混杂在一起的,奇迹被认为是日常发生的。”

这一观点总令我想起作为文学流派的魔幻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发源于拉丁美洲,往往根据印地安人的思想意识,在叙事和描写中插入神奇而怪诞的人物和情节以及各种超自然的现象,借以反映拉丁美洲的现实。据说在印地安人的心目中,客观物质世界与印地安传说中神的世界是相通的,梦幻和现实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因此他们的周围变成一个半梦幻半现实的世界。而在这个意义上,欧洲超现实主义的文学和艺术的确和土著印地安人的思维方式有相通之处,他们的思想方式都是界乎现实与梦幻,现实与想象,现实与虚构之间。这也许就是很多人认为弗里达的画属于超现实主义的原因吧。

“蓝房子”是我在墨西哥城最喜欢的地方。即使没有它大名鼎鼎的主人,这所色彩浓烈的房子本身也是件艺术品。尽管我们都知道弗里达和丈夫迭戈·里维拉之间爱恨交织,混乱纠葛的关系(有点像萨特和波伏娃?),作为夫妇二人共同生活过的地方,“蓝房子”里更多展现的还是他们之间野火般炽烈的爱与崇拜。弗里达逝世后,里维拉说“这是我一生中最悲恸的一天。。。我真正意识到我一生中最美的部分是对弗里达的爱,但这已经太晚了。”而“蓝房子”墙壁上写着的弗里达的话中也有两句令我感慨良多,一句是“和迭戈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恐怕全世界都在等着听我的哭喊‘这将意味着多少苦难’,可是我不认为一条河的两岸会因为让河水流过而受苦。。。”,另一句是“有生之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存在。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四分五裂,而你却把我完完整整地带了回来。”

本来今天的一切都很美妙,行程不松不紧,天气虽然炎热但也可以忍受,里维拉和弗里达的画美不胜收。可是当我们怀着愉悦的心情走回旅舍,准备享受在墨西哥城的最后一顿免费晚餐的时候,噩梦发生了――由于旅舍工作人员的低级错误(他们以为我们应该今天早上退房,可是其实应该是明天),我们的背包和留在房间里的零零碎碎的各种东西(包括晾在绳子上的T恤内衣袜子)被他们统统踢出房间,装进两个巨大的垃圾袋,暂时存放在前台。更糟糕的是,由于是周末,今天晚上房间全部客满,连一张多余的床位都没有,我们瞬间变得无家可归。而且旅舍工作人员一开始还企图不承认自己的错误,直到我们将收据摔到他面前。

可是事已至此,就算吵架也没用。好在工作人员最后还是帮我们在另一家青年旅舍找到床位。我们只好又背着大包吭哧吭哧地穿过几个街区来到新的旅舍。这个旅舍灯光昏暗,气氛诡异,整个房间有十张床却没有一扇窗,压抑得像个监狱。吊扇就在日光灯下面哗啦啦地疯狂旋转,转得满屋子电光幻影,明明灭灭地令人头昏。我们虽然有点不爽,可是旅途中就是会出现无数的意外,这一点也早有心理准备。有时意外也是旅行的魅力之一嘛。。。于是我们跑去闷热的厨房,挥汗如雨地吃完了一整个哈密瓜,聊以告慰疲惫的身心。

=========================这几天的照片===========================

蓝房子

这天我热到受不了,穿条睡裤就出来了。。。

地铁里卖唱的盲人

用草药给人治病(?)的印地安人

国家宫殿里里维拉的壁画

Day 7 (5月15日)普埃布拉的几张照片。铭基同学坚持要来这个城市,可是来到之后我们都觉得大概是个错误。这里没有什么特色,教堂倒是挺漂亮,可是在欧洲待了那么久,我们早就对教堂审美疲劳了。。。唯一的亮点是吃晚饭前在街上遇到一位超级热情而且会说一些英语的当地老人,不但向我们介绍了当地和周边的景点,还推荐给我们一家便宜又美味的小餐馆,而且把菜单都统统翻译了一遍。。。老人还留下自己的姓名和地址,让我们有事可以去找他,可惜我们第二天就要离开普埃布拉去瓦哈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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