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曼谷也有雾霾啊,”我们的泰国朋友小J忍不住笑了,“你知道吗?听说今天就有100多,我的朋友都在讨论要不要戴口罩出门。我跟他们说:你们疯了吗?看看这蓝天白云!跟中国比这算是哪门子的雾霾!”
当时我们刚在一家河畔餐厅吃完午饭,一起漫步在湄南河边的绵长小径。风和日丽,浮云流转,的确看不出一点雾霾的痕迹。又或者,我们备受污染的眼睛已无法作出正确判断。
我们和小J在青岛相识。那时他在铭基的公司实习,铭基被指派作他的mentor。还记得有一天他下班回家告诉我,公司来了个挺帅的泰国小鲜肉。会说中文?我问。呃……不怎么会。从泰国过来?不,他在澳大利亚读书。那怎么会找到你们公司实习呢?嗯……听说是总部介绍过来的。啊,我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虽然顶着“富二代”和“关系户”的八卦传闻,但小J迅速赢得了所有人的心。铭基常赞他聪明努力又谦逊,有时也带他出去玩。有一次我们一起吃泰国菜,他一进餐厅,那些外籍服务员齐刷刷盯着他看。
“肯定是感觉到了同胞的气场。”我开玩笑地说。
“你说什么呢?”他有点惊讶,“他们肯定不是泰国人!”
后来一个服务员终于忍不住过来跟他搭话,一聊才知,这家泰国餐厅的所有外籍员工都是菲律宾人……我和铭基震惊地面面相觑——我们一直以为他们都是泰国人,每次来吃饭都努力挤出我们仅会的那几句泰语,还因其“地道”程度在心中默默给餐厅加了分……
实习结束后他回了澳大利亚,之后又回到泰国开始自己的事业。但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去曼谷时他还会尽地主之谊请我吃饭。小J对中国始终很有感情,尽管他也时常吐槽在中国遇到过的种种荒唐和限制,可吐槽完毕他话锋一转,仍然坚称那段时光是“best time in my life”。
某程度上我其实也能理解。回到曼谷的小J不再是当初我在青岛认识的那个男生了:那时的他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尽情享受着异国生活的新鲜和自由感,如今却只得回归自己的本源和社会属性,重新扮演被分配到的人生角色。成年人的生活已远远向他袭来,很快就会将他整个人牢牢捉住——而那也不只是普通意义上充满责任和义务的成年生活,上面还凌驾着属于“东南亚华人富豪”这一群体所特有的规则和秩序,其核心准则便是家族利益高于个人自由。
身为一个传统华人大家族的长子长孙,小J的人生道路一早就被精心规划好了。我曾经很疑惑为什么他在澳大利亚同时读了商科和土木工程这两个毫不搭界的学位,直到发现他的爸爸年轻时也在澳大利亚念书,后来创办过一家建筑公司……
终身大事更是不容有失。有一次聊起感情问题,我问小J最近有没有谈恋爱,他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叹着气说自从回到泰国,根本不敢轻易交往女朋友,因为家庭对此会有诸多“限制和期待”。他说得很委婉,好半天我才明白他指的是家世相当,而“互惠互利”更是加分项。那时我还不十分了解他的家庭背景(爷爷是泰国前总理的至交好友,爸爸是著名的商业大亨),但也觉得有点荒唐可笑。你可是个成年人,我心想,难道还能被家人逼死不成?
“所以,一般家庭的女孩不行?”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得有点尴尬。
“艺人呢?模特?”
小J露出惊恐的表情,“那绝对不行。”
“可如果是真爱呢?”我追问,“值不值得为它对抗家庭?”
他沉默了几秒钟,把杯子里的冰块搅得咯吱咯吱响。“问题的关键在于,”他说,“我认为这对那个女孩不公平。”
“不公平?”
“她不应该被这样对待,被我的家人这样judge……”
当下我为之绝倒,简直想要起立鼓掌——真难为你啦,居然找得到如此思路清奇又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我找了一个模特女友,我的家人会嫌弃她的出身,这对她不公平,所以我应该听爸妈的话,只选择门当户对的对象……怎么好话都被你说了呢?我有点阴暗地想,说到底只是害怕被停掉信用卡吧?
后来有一天我看了“Crazy Rich Asian”,一边看着又不免想起小J。当然,我不认为他们家是像电影里那样的“crazy rich”,但也的确对他多了几分理解。事情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个人与家庭,压迫与反抗,爱情与欲望,崇拜与恐惧——人心是天底下最幽暗深处。而在东南亚old money华人大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都背负着同样的宿命。从道德的角度他们拒绝特权,但也欣然接受自己有权享受特权这一事实;他们渴望个人自由,但脱离了家庭的他们也许更找不到自我;他们可能也不喜欢这种充满准则和目标的生活,就像有些人不喜欢他们成长的街区,但归根结底他们是被它塑造出来的,他们已与它浑然一体,无法被连根拔起。
在事业上,他们也是大树与枝条的关系。小J回到泰国后就开始创业,做的是IV infusion therapy(静脉注射疗法),一个在中国相当冷门的领域。大致说来就是将高浓度的营养物质(比如维生素和矿物质)直接输送到血液里,以此来改善整体的健康状况。其理论是静脉注射比口服药品更快速有效,因为药品不能完全通过胃肠道吸收,而静脉注射绕过了消化系统,可以直接作用于细胞。
我自己是对任何跟针头有关的东西都心存警惕啦,better safe than sorry,对吧?最近我看了《亢奋战:纳粹嗑药史》,一本披露纳粹统治下的毒品状况、颠覆人们对纳粹和二战认知的书。它讲述了毒品对希特勒及纳粹军队的影响,而根据作者的查证,希特勒对毒品上瘾,最初便是从各种维生素针剂的治疗开始的,后来他的日常状态越来越取决于药物,而普通的药物已无法满足他的需求……
然而IV therapy在美国显然很受欢迎,据说Rihanna、Rita Ora、Madonna等明星都是它的粉丝。它当然没法治疗大病,但据说可以让你“感觉更好”——增加免疫力啦,改善性功能啦,或是燃烧脂肪、减轻压力、改善皮肤状况……
但最让我意想不到的功能是治疗宿醉。这次在曼谷见到小J时,他刚从芭提雅的Wonderfruit音乐节回来。他的团队在音乐节的场地上支起帐篷,为狂欢醉酒的人们提供维生素静脉注射。听说只要30分钟,他们就能立刻从宿醉中恢复,整个人焕然一新。
我很难想象那副场景。“所以,你们在音乐节上给人打针?”我满腹狐疑,“真的会有顾客吗?”
“有啊!当然,有些人一看到针头就会绕着走,但也有人感激得要命,注射完还不停地说‘thanks for saving my life’……”
好吧,看来泰国年轻人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不过,尽管我对这种疗法仍保持着好奇和怀疑,对他选择这个领域创业这一事实本身却毫不感到惊讶,因为我见识过小J他爸那家在常人看来更为“疯狂”的诊所——与之相比,小J的业务只不过是那棵大树上的一根小小枝条。
与小J爸爸的相识完全在计划之外。有一次我去曼谷,约好了和小J一起吃午饭,出发前他忽然打电话给我,有点紧张地说他爸也想一起来,问我是否介意。我当然不介意,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一位长辈会主动要求见自己儿子的朋友。老实说,直到吃完那顿饭我还是没搞清楚。也许他只是单纯的热情好客,就像小J曾告诉我的——“我爸是很典型的华人性格,请人吃饭时永远担心客人吃不饱,结果每次都点太多……”
J爸身材高大,不苟言笑,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坚持让我叫他“Bobby”。他显然平时习惯发号施令,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和他在一起时小J也变了个人,谨小慎微毕恭毕敬,时刻观察着他爸的反应,一看便知平日里家教严格。吃完那顿果然点得太多的饭,J爸大手一挥,命令小J带我去他们家的诊所看看,顺便用那里的什么高端仪器给我做个体检……我一点也不想体检,但在他的气场震慑下,也实在是不敢不从……
不过我倒的确想见识见识那家传说中的诊所。它最初是一家有50多年历史的德国诊所,主打鲜活细胞治疗,即用某种先进技术,从特种山地羊的胚胎组织中提取新鲜细胞,然后注射到人体内,使人体器官再生或回复活力,延缓衰老进程。这种疗法据说效果显著,但似乎因其风险问题备受争议,德国也是世界上唯一批准开展鲜活细胞疗法的国家。
J爸是在为他生病的母亲寻找治疗方法时发现这家诊所的,然后他给诊所的创始人发了25封电子邮件,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亲自去了德国,为他母亲安排了细胞治疗。老太太康复以后,J爸一高兴便索性买下了这家诊所……如今它不再只服务欧洲客户,来自泰国、中国、菲律宾和中东等地的富豪们变成了主力军,诊所的生意好似烈火烹油。J爸大受鼓舞,正计划着在泰国某个国家公园附近建一座大型医疗机构,还打算在德国以外的几个国家再建9家卫星诊所。
J爸开车带我们来到传说中的诊所。它位于市中心的黄金地段,有隐蔽的出入口以保护客户隐私。里面装修得相当豪华,与其说是诊所,不如说更像一家高级酒店。除了两位漂亮得可以去当明星的前台姑娘,诊所里寂然无声,看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我被安排到一个小房间做体检。一位女医生给我戴上一副看起来很普通的“耳机”——据说这是一种类似于核磁共振的什么检测仪器,可以通过“音频”原理探听身体的健康状况。也就是说,不用抽血,不用照胃镜,不用照X光,只要带上这幅“耳机”就可以检查身体……医生坐在对面,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上像五线谱一样起伏跳跃的音频线,一边切换到身体各个器官的图片向我解释哪里发现了问题……
尽管医生的确说中了一些小毛病,以我有限的科学知识来看,这一切仍好似天方夜谭,难以令人信服。(后来我在网络上搜索了很久,唯一接近的可信英文资料是一组英国医生发明的创新式“耳机”,但它是用来检测脑损伤的,并不能检查身体其它部分的问题。)
我知道这项检查价值不菲,J爸把它当作“礼物”送给我,我自然也是心存感激,但头脑中那个cynical的小人又不停地跳出来,对眼前的光鲜卓越抱以怀疑。做完检查,小J带我在诊所里随便看看。我们经过一个又一个私密的小房间,里面有各种黑科技般的仪器设备,让人想起那些超级英雄和科学怪人的电影。
最令J爸引以为傲的鲜活细胞治疗需要安排客户飞到德国的诊所去做,但其它很多保健抗衰老的治疗都可以在曼谷完成。小J很有耐心地给我讲解着什么“血液净化臭氧疗法”、“细胞活化与再生输注”、“静脉营养疗法”、“激光血液辐射治疗”……我一边郑重其事地点头,一边竭力想要弄清,这些治疗的疯狂程度究竟在与人无害到丧心病狂之间的哪个位置,又是什么人会为了传说中的神奇疗效而甘愿冒险。
当然,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小J给我看过一些诊所客户的照片,其中包括好莱坞和欧洲明星、体育界的世界冠军、中国的隐形富豪、亚洲国家的政要显贵……The rich and the super-rich.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具体诉求:改善睡眠,治疗背痛,拥有无瑕肌肤,保持精力旺盛,甚至只是为了提高性欲……但他们也都拥有一个共同的渴望:延缓衰老,永葆青春。
对于许多成功的富人来说,衰老和死亡实在不可忍受——他们拥有这么多的财富,却只能享有和普通人一样的生命时长。人类生而不满足,即便享受到快乐和成就,那也还是远远不够。他们想要拥有更多,他们想要活得更久。
之前看美剧《硅谷》时,其中有个魔幻的情节是科技界大佬Gavin Belson雇了个年轻力壮的blood boy给自己定期输血——也就是说,用年轻的血液来为自己续命。当时我认定这只是个讽刺的桥段,但现实往往比想象更为疯狂,J爸不无兴奋地告诉我,硅谷的科技富豪们真的打起了年轻血液的主意。PayPal创始人Peter Thiel就曾多次公开表示他渴望长生不老,对输血抗老的治疗手段很感兴趣。他和Oracle创始人Larry Ellison都在投资一家致力于研究“逆转年龄”技术的创业公司Ambrosia,这家公司已经正式启动了一项“返老还童”的换血实验,即招募35岁以上的志愿者,通过一种叫做异种共生的生物技术,从血库中提取16-25岁的年轻血液输送到志愿者体内。而公司将向他们收取每人8000美元的费用。(由于输血是一项完全成熟的标准治疗方式,Ambrosia公司的这项人体试验不需要经过FDA的特别批准。)
抗衰老一向是个充斥着江湖骗子的领域,但人体换血究竟是黑科技还是骗局,目前尚无定论。科学家们在老鼠身上进行的异种共生实验似乎证实了该技术可以逆转动物人体器官系统的老化症状,但我们仍不清楚其产生作用的原理,不知道它的副作用,也不知道这种改变能持续多久。更何况老鼠也曾无数次地辜负我们——在老鼠身上的惊人发现很少能在人类身上复制。
然而,尽管存在着诸多不确定性,还是有许多机构正在积极探索年轻血液治疗疾病的潜力。在硅谷,科技早已变成了一种宗教。对他们来说,死亡只是一个有待解决的技术问题。我也丝毫不怀疑,如果美国的人体试验证明有效,这项技术迟早有一天会出现在J爸的诊所里。J爸时刻关注着再生医学界的一切新技术和新动向,除了人体换血,他对干细胞治疗、基因编辑和3D打印人体器官也表现出极大兴趣。
“衰老是绝对可控的,”一起吃饭时,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们才刚刚开始呢!你看着吧,很快就会有一场技术革命……我们至少能活到150岁,而且这一点也不疯狂。”
J爸是那类典型的永生主义者,他认为衰老毫无意义——按他的话说,“衰老不是进化意图的产物,而是一种进化的疏忽。”某程度上,他把自己所投身的事业看作是一场自然注定的进化力量和人类主导的潜在进化力量之间的较量。
“众所周知,已经生病的人只占市场的20%,其余的是那些不想生病的人,所以我们瞄准的是那80%。”但他随即话锋一转,“不过,钱不是我做这门生意的主要目的。我只是相信可能性。我想让世界承认再生医疗的可能性,无论是鲜活细胞疗法还是别的什么新科技。”
奇怪的是,我相信这真的是他的初心。自从小J的奶奶因鲜活细胞治疗而恢复健康,他们全家都变成了这些“黑科技”的忠实拥趸,会在自家的诊所里做各种抗衰老治疗,就连小J兄弟几个不到25岁的年轻人有事没事都去做个“血液净化”什么的。有时我忍不住调侃小J,说他是被翻新过的人类,仿真度不高……
J爸从手机里翻出他妈妈的视频给我看,老太太正生龙活虎地打着羽毛球,伴随着各种腾挪跳跃——“你能相信她已经70多了吗?而且两年前还生了一场大病?”他的语气无比自豪。不,的确不像,简直不可思议。但更不可思议的是J爸的妻子、小J的妈妈,她不但美貌惊人,而且看上去就像小J的姐姐,说她不到30岁我都会相信……
如果这些真的都是诊所的功劳,那么某程度上我也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有钱人对此趋之若鹜。毋需讳言,就像硅谷的人体换血实验,J爸诊所的“再生医疗”也属于一个安全性和疗效都存在争议的灰色地带。然而为了有可能出现的奇迹,他们甘愿接受这个风险,就像许多富人的成功之路也充满了铤而走险的故事,只不过这回他们投资的是自己的身体。
人们绝望地渴求着永生,即便以死亡为代价——这看似讽刺,却正是深刻的人性。
但这也很可怕,不是吗?就拿人体换血来说,医学界对此缺乏兴趣,往往是因为社会大众对这种“医学吸血鬼”的概念感到不适,那是一种植根于权力和剥削的文化焦虑。目前它还处于试验阶段,可如果它真的变成一种大规模的商业模式,那些年轻的血液又该从何而来呢?它们显然不会来自无私的年轻人,而是来自穷人、被剥夺了社会权利的人、生活在发展中国家的人……
更让人担心的是,如果人类真的开发出了长生不老的技术,这些技术几乎一定将只为富人服务。这意味着以后我们的社会不仅有贫富差距,还会有寿命差距。富人们将变得越来越长寿,越来越健康,甚至不止于此——通过生物技术和基因工程,他们有可能将自己“升级”成一种半机械人,拥有完全的生死权力,就像某种意义上的神。
我相信那将是可与漫威漫画相媲美的生物进化。富人们将会拥有超强的肌肉,超强的耐力,超强的抗辐射能力。他们没准可以搬到木星的卫星上去住。说不定他们还能从伽马射线的辐射中获取能量呢。而富人的后代也早在出生前就已被基因定制或修改,只允许那些健康、美丽、聪明的“完美宝宝”来到人间——就像他们平日里定制西装或包包一样……而负担不起所有这些升级和定制的恰恰都是底层,于是富人们越来越富,神一般长生不老,穷人们却依然要在苦海中沉沦死去。更不用说,人类的寿命延长肯定会对自然资源造成压力……
我不知道J爸有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很可能他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题。作为一个科技乐观主义者,J爸一向认为抗衰老的技术进步最终将使全人类受益,尽管它不会一开始就惠及所有人,就像手机也曾是普罗大众难以企及的奢侈。但说实话,我觉得他也并不关心,毕竟他做的就是富人的生意。而当那一天真的到来之时,他和他的家人会第一个长生不老。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他的诊所里有些无所适从。身处那个豪华、私密、一尘不染的堡垒,我对一切都感到兴奋和好奇,可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我终究还是食物链底端的生物,属于墙的另一边,充斥着噪音和污染、短暂而廉价的世俗人间。
走出堡垒时有种走出日场电影院的感觉——猝不及防,恍若隔世,而现实扑面而来。阳光像核放射一样毒辣,到处都是广告牌和泰国流行歌曲。人们纷纷涌入商场,又纷纷涌出。我在路边的烤肉摊停下,打算买两个炭烤猪肉串。排在我前面的是个穿着紧身吊带裙的高挑美女,但她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异样。过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问题出在臀部的曲线——臀部,在我看来,应该要么女性化,要么男性化,而不是介于两者之间。
美女回过头来,向我眨了眨眼。她那扑了太多粉的、高高的颧骨,她那过于艳丽的口红,使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幽灵。粗俗、美丽、沉重。她对摊主说了句话,喉结微微颤动。她是个尚未完成变形的ladyboy。
我立刻清楚地感知到了自己体内被唤起的兴奋。它与之前在J爸诊所里感到的兴奋极其相似,大概它们都来自于某种混淆不清、边界模糊的神秘感。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也许墙内墙外的世界也并没有那么不同:它们都是典型的曼谷,充满了灰色地带,匪夷所思又深不可测。也许长生不老药根本算不了什么,不是吗?在这座疯狂的城市,你想要的任何东西都是可以弄到手的——性、毒品、武器、走私宝石、濒危物种……当然也包括各种疯狂放纵的幻想。
或许这正是曼谷的魅力所在,因为人们想要的往往也是富于魅力的事物,而非安全合理或合乎道德的。更何况,从佛教徒的观点来看,法律、性、死亡……统统都是幻觉。
我也完全可以想象,就算金字塔尖的富人们全都变形成为金刚不坏之身,泰国的底层老百姓们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泰国社会运转的前提似乎是低期望值和近乎超凡脱俗的接受能力。人们相信因缘果报生生不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在这种概念的宇宙里,自由意志没有什么空间,因为回报只会在下辈子等你。所以泰国人没有悲情的一面,不会愤世嫉俗,也不会自怜自艾。
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疯狂。两种截然不同的疯狂在泰国各行其是,而吊诡之处在于,它们竟也在整体上达成了某种逻辑自洽。
曼谷仍是我最爱的城市,然而从那天起,我对它的爱里还掺杂了别的东西。它不再只是美食、街头生活和退休前景的混合体,更代表着变形的可能性。如今我将它视为一座寓言之城,或是幻想之城。在这座城市里,变形的发生是稀松平常的。只要预兆正确,只要业力成熟,只要月亮处在恰当的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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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冬天当然也不是只有雾霾